宋端这人,自他们从建业港出发至青州州府河东后,一直埋头大睡,天天不见人影,慈衡也纳闷,怎么有这么能睡觉的人,卓思衡不放心去舱内看过两次,宋端睡相极差,几乎扭曲,想叫他用餐都是叫不醒的。 只好由着他去。 即将抵达青州府前一日,宋端终于好像回过神,在卓思衡于甲板上眺望落日深思明日时抻着懒腰缓缓行至他身边:“舅舅,早啊。” “你再这么叫我我就从这里跳下去。”卓思衡虽是无奈,但还是笑了。 “也对,我也得叫你表哥了。”宋端优哉游哉站至卓思衡身边,双手托腮支立在船舷高高的围栏上。 “不论称呼,就说你那句早,也实在不像话,你再睡几个时辰去罢,刚好可以这样问候。”卓思衡摇了摇头,“国子监虽是不如许多民间书院严苛,但也是有规矩在的,尤其我要整饬的便是规矩,你万不能太过随性。” “这我当然知道,总不能拆表哥的台。”宋端笑道,“我这样猛睡不为别的,是因为今后要走的路怕是再不能安睡,所以要先睡足今后的量才行。” 卓思衡觉得自己确实也是年纪大了,爱操心不说,在面对亲戚朋友的时候还容易心软,听到如此闲适的小子故作轻松说出沉重的话来,他心底也有丝怜惜,于是诚挚道:“远达,你父亲不像是那样望子成龙便无所不用其极的人,他很是在意你,若你不愿意我可以同他再说说此事,今后我与你家不可能就断了往来,这件协议我自会补偿。” “表哥,你这样好说话,简直不像做了许多年地方官的样子,你果然都是奸诈狡猾在心里来对特定的人事,我看不是我没做好准备,恰恰相反,我正是因为知道今后要走什么样的路才如此行为,可你嘛……虽是智识足矣,也知晓前路荆棘,却仍要加把劲,我看你要再硬下些心肠才好应付今后的风浪。” 宋端也没见过自己雷厉风行的时候,他这样想很是正常,算了,最好所有人都这样想,少替自己操心最好。这条路他自己折腾自己就足够了。 这样想着,卓思衡便苦笑着摇了摇头:“哪是这样容易的事……但你居然会听从这个安排,我确实惊讶。” “并不是我父亲的安排,是我自己想要如此行事。” 宋端漫不经心的坦然出乎卓思衡预料,他不解道:“你为何转了心思?你三叔每每见了我都要絮叨你的怠慢悠闲,我以为,你是喜欢这样生活的。” “我确实喜欢,但你喜欢如今的生活吗?”宋端即便这样尖锐的问话,也还是笑吟吟的。 “我不能说喜欢,也不能说讨厌。”这是卓思衡的实话。 “看吧,通达如你,仍是有自己的抉择。我也一样。” “那到底是为何呢?” “你应该知道我有个哥哥。” 这个宋蕴和倒是提过,宋端的大哥单名一个翊字,也是继承了父亲的聪颖,他自幼随父亲经商,极擅此道,积累经验后也是人中龙凤。 卓思衡点点头:“你哥哥也是少年伟才,你三叔曾经提过。” “但我三叔绝对不会告诉你,我哥哥在家中最厌恶的人便是我了。”宋端不紧不慢说出很让人难受的话语来,“我父亲倚重哥哥,却偏疼我多一些,我小时候仗着有点小聪明,最爱抓尖卖乖讨巧,我家如此大的家业,父亲又只有两个儿子,他比我大上十岁,便不得不多想一些。我并不意外,长大懂事后也不怪他。我父亲最重亲情,手足之间多有照拂,但凡宋家子弟,他都愿意荫庇,若真是兄弟阋墙在他的膝下,他必然痛苦万分。我不愿意让父亲烦忧。于是想着入仕便断了对家业的继承,让哥哥安心,让父亲放心,我自己嘛,也过得舒心。” 卓思衡听后心情纷繁复杂,只觉人心多窍,加上世事无常,都是极难琢磨,想了想后还是决定问个彻底:“所以你父亲从前有打算想要你去入仕,也是为此么?” “是的。他早就看出这个苗头,想要极力挽回,先是哄我入仕,我那时年纪轻,不愿意浪费人生,他又舍不得真硬扭我的意愿,只好让三叔带我去瑾州,离建业略远一些,以为这样能教我们兄弟多点距离也少些矛盾。”宋端望着远处正坠入海面的夕阳,幽幽说道,“我到了瑾州,也是不学无术,其实本无所谓,但我三叔自幼看我长大,担心将来……我会吃亏,于是紧着督促和安排我学些经商的本领,他必然没少拿这件事麻烦大人吧?不过大人每次的劝说都点到为止,我心中是很感激的。” “所以你后来做出了这样的决定,只是为了家人么?” 宋端这次非常坚决的摇了摇头:“不,为了家人是其中一个目的,另一个目的便像我那天在接风之宴上说过的,我见你如此能耐,简直本领滔天,便有些不自量力,忍不住去想我若是在大人的位置,会否做得更好?不怕你笑话,M.zZwt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