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妩见裴寂看过来一眼,便点点头,走上前道:“敢问老师父,梦魇何解?” 老和尚问道:“施主因何梦魇?” 阿妩道:“只因白日不小心瞧见了些血腥之事。” 老和尚道:“那梦中可是反复出现白日之景?” 阿妩微怔:“却非如此。” 老和尚笑了笑:“施主之所以梦魇,白日所见应当只是个引子,症结其实在心。解铃还须系铃人,若不找到症结所在,恐怕梦魇终究难解。” 裴寂走到阿妩身侧,发问道:“那要如何寻到症结所在?” 老和尚双目清明,淡笑道:“大音希声。老衲这些年听不见世间之音,便也悟出一二,有些事,所闻不可信,所见亦如是。” 阿妩疑惑地看一眼裴寂,见他亦摇头,便问:“我二人愚钝,还请师父明言。” 老和尚静静注视二人,忽又合十,轻轻道了句佛号,退后一步道:“天色向晚,前路坎坷,二位此去,当心脚下。” 语气中颇有几分悲悯。 说罢,又看一眼门外,道:“老衲去为二位寻灯笼。” 一来一往打了几回太极,仍是没摸出个门道,阿妩无奈,又见山外遥遥挂起昏色天幕,如晦高台流黄,原来窗阴一箭,光阴只在弹指间。 便只得退而求其次,道:“既如此,许个愿罢。” 香炷上罢,阿妩虔诚闭目,跪在佛前,磕了三个头。 裴寂抱臂靠在佛殿门边,长身半笼在昏黄灯火里,神色晦暗,像是隔了层金雾。 见阿妩起身,他轻嗤道:“本王还以为,殿下早已勘破红尘,不日便要飘然成仙去了,不想今日又是姻缘,又是许愿,倒还不如本王自在——怎么,殿下心中也有牵挂么?“ 话锋甚利,阿妩却听出几分酸涩。 她想了想,道:“阿妩六亲尚在,如何舍弃?何况生在这个位置……一人有罪,无及万夫,万夫有罪,在余一人。怎么会没有牵挂?” 有些话不可明说,可六亲之间,有他,万民之间,亦有他。 她所求,无非长相见而已——哪怕姻缘不定,业海多风,只要岁岁长相见,便已好极。 裴寂听罢,垂下眼眸,看了会儿门边夕照投下的一线影子,轻轻道:“嗯。” - 临下山时,阿妩忽然想起什么,问道:“今日在寺中,怎么只见老师父一人?这么大的寺庙,莫非没有旁的弟子么?” 老和尚递过灯笼,笑道:“施主仁善,从前有几个弟子,俱已还俗去了,只剩下一个小弟子,今日下山采买,应当也快回了。” 阿妩点点头,如来时般回了一礼,同裴寂一道,转身朝山下走去。 山松一片森冷,碎碎的风声,好似成串的小白珠子在响。阿妩忍不住轻轻抖了一下,裴寂见状,拉过她的手,牢牢扣在掌心。 他的掌心总是温热,哪怕只裹着一只手,也不再觉得冷。 阿妩想开口说些什么,却又不知说什么才好。 若说了他不想听的,又平白惹他生气。想了想,还是闭口不言。 裴寂提着灯,侧颜映在暖黄的光里,忽然开口,打破静谧:“阿妩觉得,今日的签文可会成真?” 阿妩抿了抿唇,道:“那签文荒谬至极,怎会成真?” 裴寂垂眸,长睫抖了抖,不语。 默了会,他转头看向阿妩,神色清清淡淡,却无比认真—— “若成真,我会抢回来。” 阿妩闻言一怔,不知如何作答,忽闻前方林间传来枝叶碎裂声,不紧不慢,应是有人踩叶而来。 裴寂举起灯笼,光晕扩大些许,照出松枝掩映间,一个模糊的人影。 那人走出来,却是个年轻的和尚,一身青色直裰,肩上挑着个担子,看起来有些沉,他走得倒不怎么费力,沿着山径悠悠而来。 迎面相撞,他目光自二人面上掠过,一丝奇异的情绪一闪而过,待看见二人紧扣的手时,竟微愣了一瞬。 阿妩静静打量着他,只觉心头有根弦被人轻轻拨了一下。 ——这和尚,好生眼熟。M.zzwt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