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王宫从前,并不叫荣王宫的。 那儿唤作“匪石堂”,是十二皇子,也即后来的荣王殿下所居之处。十二皇子性情洒落,早些年常外出云游,后来过了束发之年,不知为何便不大爱出远门了,至多不过叁五日便回。 荣王殿下乃今上庶弟,虽非一母同胞,却极得今上青眼,因年岁差得远了,瞧着不像兄弟,倒像父子。 而今上待荣王,也是极尽长兄如父之心。 后来人道,这是因永宁帝福薄,膝下只叁子一女,大皇子早夭,二皇子不成器,九皇子又是个病秧子,整日病歪歪的,没剩几口气的样子。 故而有这样一个心性好品行佳的幼弟,难免多几分偏爱。 皇子不成器,大臣们担心不已,一众白了胡子的太傅却早心有成算——皇子不行,皇女却是大有雏凤之姿啊,小公主写得一手好策论,又少年老成,能处变不惊,实乃天生帝王才。 钟鼓楼敲响了申时的鼓点,众朝臣便要散值,也正是长明殿的太傅结束课业之时。 老太傅看过了几人的策论,将二皇子的那份圈圈点点一片灼红,姜家小公子的那份再圈出几个字,到公主这里,便笑眯眯地点下头,赞上一句,方是下了课。 姜家小公子红着个脸,慢吞吞挪到公主旁边,结结巴巴,半天不开口。 公主眉眼弯弯:“去芜哥哥,有什么事吗?” 姜小公子望望天,憋出几个字:“嗯……那个,殿下——” 公主很有耐心,笑着等他说完,于是他终于下定决心,一鼓作气道:“——听说今夜宫里要放花灯,殿下想去看吗?” 公主摇摇头:“不行,我今夜要回去温书呢。” 姜小公子不再说话,站在原地目送那道鹅黄色身影渐渐消失在长明殿的门外。 他在心里道—— “好的,阿妩妹妹。” - 晚上看书,眼睛熬坏了怎么办。 阿妩的小心思百转千回,她才不稀罕在灯下温书——叁月里天气,匪石堂的白玉兰想必都开了,往年总擎雪盖,大朵白花似绢纱做成一般,随风从枝头摇落,盛景无双。 她偷偷溜到匪石堂外,转过一片只剩残荷的池塘,又过了夹廊,便瞧见开得极盛的一树白玉兰——那树底下,还站着个穿白锦袍的人,墨发一半以锦带束起,一半黑缎子般散了,长身如玉。 阿妩偷偷搬个小凳,踮着脚尖,悄没声就到了他身后,将小凳放下,又小心翼翼踩上去,一伸手,捂住了他的眼睛。 他捉住她一双小手,要拿下来,却没用力。 是带着笑的语气—— “又要我猜是谁?” 阿妩瓷声瓷气道:“那你可猜到了呀?” 裴寂“啧”了一声,捏着她的腕子略一施力,便将那双小手扯了下来,转过身时,阿妩被他拽得踩不稳,身形晃晃荡荡,眼看便要摔下凳子来。 悬空过后,却并未落地,而是落进一个清冽温暖的怀抱里。 她的胸口撞在他肩膀上,被撞得心里猛跳一阵,只觉空荡荡的,像是一颗心跳得不知去了哪儿。 裴寂将她抱下凳子,放稳了,屈指敲了下她头:“让你总捉弄人,若非皇叔手快,你岂非要摔伤?” 阿妩扯住他袖子,讨好地晃了一晃,笑道:“阿妩自然是相信皇叔,才敢这么玩的。” 裴寂佯作生气状,将头偏到另一边,不理她。 那一小团鹅黄身影便随之绕过去,又扯他袖子,随便起个话头:“皇叔今日怎么不去看花灯?” 裴寂略睨她一眼,唇角微不可见地扬起,不经意般道:“花灯自是要看,只是若有人来寻我一同去,我又不在这里,那人耍赖哭了可怎么办?” 阿妩笑得眼眸亮晶晶,手顺着袖子游下去,悄悄探进他袖中,握住他修长白皙的一只手,拉着人便朝外走。 她回头朝他笑,雪白小脸在夜色里灿如明珠,催促他:“皇叔走快些,去晚了便看不成了!” “急甚,急甚,看不成灯,皇叔舞剑给你看。” “不要,阿妩还没看过花灯呢,定然比舞剑好看!” “嗯?那殿下自己去看吧,本王不奉陪了。” “哎呀,走了走了,再说真要迟了。” 这夜莺泽湖盏盏花灯,浮于水中,如莲花绽于春,点蕊生香,数不清的人脸都浮在氤氲里,当真“人面桃花相映红”。 ——二人却没看成花灯。 只因才到湖边,阿妩便远远瞥见人群中的姜家小公子,站在二皇兄旁边,苦着一张脸,这才想起自己下午婉拒了人家这桩事。 倘若待会儿被他瞧见自己拉着皇叔来了,岂非坐实了自己撒谎这件事? 阿妩忙拉着裴寂往回走。 裴寂一边回头望,一边问她:“怎么了?不是要看花灯,来了又走做什么?” 阿M.ZZwT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