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来的这本册子已算得线条流动,刻画精细了。 “第一回 许会有些难受。”清词鸦羽般的长睫颤了颤,低声道:“每个人感受不同,但只想着这是你想共度此生,白头偕老的那个人,和他在一起的快乐欢愉便多过痛苦。” 她忽觉怅惘,点了点蒋梦笙鼻尖,笑道:“话本子上不也写了么“同谐鱼水之欢,共效于飞之愿,大致就是这个意思。” “余下的便得你自己去体会了。”两人头并头地躺下,清词冲蒋梦笙别有意味地眨了眨眼。 知微在外屋听见两人嘟嘟哝哝,忍不住出言提醒:“早些睡罢,明早蒋姑娘还有许多事呢。” 蒋梦笙便偷偷吐了吐舌头,忙吹了灯,清词也闭上了眼睛。 然而,许是因歇了午晌,她一时半会尚无睡意,眼前便似忽然浮现萧珩的脸,蕴着无尽伤痛的眼神,以及一闪而过的水光。 曾经,她也是如阿笙这般,紧张而忐忑,羞涩又有些期待,如今忆起,竟仿佛是非常遥远的事儿了。 这些日子她已忘记了他,忘记了国公府的那段日子,可就在今夜,他猝不及防地闯入她的脑海。 就在那种久违的,酸酸楚楚的难受又将心塞得满满时,蒋梦笙忽然戳了戳她:“清词姐姐,你睡了吗?” 清词侧过脸,朦胧月色里,蒋梦笙的眼睛亮闪闪地,她似乎有些忐忑,小心地问:“清词姐姐,我是不是有些自私,方才说些这些......我都没有考虑过你的感受,世子他......” 清词从她的眼里忽然便看到了少女顾纭,看到了那个如水的月夜。 她眼眶一热,伸手抱了抱蒋梦笙:“怎么会呢,能陪着你,我很欢喜,阿笙,你和陈小公子一定要好好的,我是将你当妹妹待的,只愿见你幸福。” ...... 又过了会子,清词听着蒋梦笙绵长的呼吸声:“......” 这便是年龄小的好处了,天大的心事,也能睡得着,其实她也比蒋梦笙大不了几岁,但总觉自己已满心沧桑。 越躺越是心乱,便越发睡不着,清词索性披衣起床,想着不若出去走一走,经过外屋,她取了厚厚的斗篷,又听到外屋榻上知微轻微的鼾声,不禁更加羡慕,又是一个没心事的。 许是因时候太晚,守夜的丫鬟婆子也都入了梦乡,清词足音极轻地推开院门,竟无人察觉。 蒋家如今住的是知府官署后头的宅子,有一片不大不小的后花园,亦是沿袭了江南一带园林的风格,颇具小桥流水的景致。 此时虽是隆冬,百花衰败,但月色银辉倾泻在明廊暗径,亭台楼阁的残雪之上,折射出流动的光影,与山水奇石交映,较白日更多了几分意境之美。 这一番美景可入画,园林可用传统技法中的写意笔法,只这月色光影,却是要用到西洋画体系中透视、色彩、光影等方面的技法,方能描摹得出。 她忽然脚步一顿,为什么这两种画法非要对立而不能取长补短呢? 因想到这里,索性信步前行,忽有琴音泠泠,被夜风吹入她的耳中。 第一百一十五章 清词于抚琴一道并不擅长, 可这并不妨碍她欣赏。 琴声悠然响起,潺潺如山谷溪流,清涧鸣玉,又似风吹过林梢, 拂雀鸟啾鸣, 轻盈而活泼, 是小儿女初见的懵懂心动和欣喜。 须臾,曲调转为平稳,温馨而甜蜜, 如春风拂过湖面,拂过心田, 再然后,琴音一变, 却是百转千回,沧海潮生,千帆过尽, 两颗心终于相印,在尾章,琴声又转为舒缓,从青丝到白发,是岁月无声的流淌, 一生的光阴,仿佛都在这一曲之中缓慢而悠长地流过。 她想起漫长而又如梦如幻般的两世, 一次又一次的重逢与别离,爱人, 故友, 求而不得, 爱恨交织,无可奈何,最终化为心底的一声叹息,而后释然。 琴音落,尽管清词从未听过这首曲子,可仍沉浸于其中久久不能自拔,待醒转,方觉冷露已浸透衣衫,夜色寒凝。 她循着琴声走到湖边,见湖心亭上,一个白衣身影正在对月抚琴,冬夜的水面泛着乌沉沉的光,月影碎在其中,而月色却如华裳,披在他身上。 她曾见过很多男子着白衣,比如嘉阳公主府的慕玖,秀雅温柔,惹人怜惜,又比如龙泉寺的空尘法师,淡如轻云,皑皑如高山雪,萧珩极少的情形下也着白衣,却仍是锋利如剑,如雪砌冰雕拒人于千里之外,再比如洛长欢,白衣如画,一颦一笑占尽风流。 她忽然心中一动,若有所感,抬眸望向湖心亭的男子,正对上那男子含笑凝睇的目光。 他在亭中,她在水边,而月在天上,琴在手中。 她有些讶然,又觉在情理之中。 M.ZZwt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