榻上,伸手从后环过他的腰际,将他刚刚系好的腰带又解开了。 “陛下还记得昨夜发生了什么吗。”她语调平缓。新帝始终没有转回身,只是僵直站着,任由她从他两肩剥下麻衣。缟素离身,他在她面前裸露出瘦削的后背。肤体上有几道结痂不久的抓痕。 亦渠收回自己的手,眯眼看了看指甲缝,确实有些血屑。不过,实在是记不起来了。 他光着腚,背对她,在寒冬清晨里想努力止住颤抖。亦渠便赶紧给他换上干净的里衣,防止他冻出病来。绛红的围裳,玄黑的上衣,她为他抚平肩线,手掌走过皇帝冕服上的纹绣:左右肩膊是日月,后领之下是星宿图。这一身新冕服明显是赶制出来的,并不是很合他的少年身量,因而肩挑日月,背负七星的期许,在他的后背上显得黯淡许多。 门又悄声开了,亦梁送进来一件黑色大裘,可以套在外面保暖。亦渠仍然挥手让他出去,自己为新帝披上这貂裘。她还给他梳头,理顺他被眼泪黏连的额发,结个发髻,最终捧起世上最沉重的冕冠,抬至他头顶。 他却忽然转过身来,摊开手掌,现出一枚鱼形的银饰,颇有些厚实。他抬起濡湿的双眼,吸了吸鼻子,强作平静问道:?“这是大人的吗。” 她微微讶然。刚才在被窝里摸了半天都没找到,原来是攥在他手里。“是。这是微臣的银鱼符。许多朝臣都有这个,挂在腰间,上朝前交给守卫核对身份。”她将冕冠放在一边,腾出手,将鱼符翻过来。只见鱼符另一面磨平,上面刻了些字样。“这后面,刻的便是微臣的姓名与官职。” 他捧起鱼符,略低头端详。上书:亦渠,字世功,凤阁舍人同平章事。刻痕已经稍显模糊,大概因为佩用得太久了。而鱼纹的那一面,鳞片也是如被流水剥蚀,只有指腹抹过,才能感受到些微的起伏。 “原来是,亦,亦大人。好少见的姓氏……”他声气里还带着哭腔,说到她的尊名,声音就是一抽。可他努力吞咽了一下,打起精神与她对视:“这鱼身怎么没有鳞片。无鳞之鱼……能活得长久吗。” 亦渠闻言,面无表情地低头俯视他。她拉住他前襟,紧紧拢合,似乎只是要为他进一步整理仪容。他身体随她不可违抗的动作向前一倾。他瞬时间惊惧的心跳,只在她的掌心。 新帝紧抿嘴唇,对她长睁着眼睛,激发的泪水即将满溢,摇摇欲坠。 而她面孔上,缓缓化开一抹淡笑:“是啊,无鳞之鱼怎能长久……这枚鱼符,是该请匠人重新刻些花纹了。” 她放开他的衣襟,转而又去捧起冕冠。威沉的富贵向他兜头压下,摇动不止的十二玉旒,恰好遮住了他后怕的泪眼。 新帝正是单名一个鳞字。国姓为文,文鳞文鳞,听起来总觉着是卑弱的池中之物。正如他方才非常幼稚地想胁迫她对自己效忠。虽然她此刻的态度已经顺服得像个刚刚进京述职的地方官,但他抖得无法使玉旒静止下来。他开口仍然想说些什么,却忽而感到,颌下的朱缨正被她系结抽紧。 大臣勒死皇帝也不见得不可能。毕竟谋逆这件事,只争朝夕,乱臣贼子都热衷于倾听自己内心的声音,凭感觉行事。 文鳞被自己的联想折磨得头皮发麻,内心慌张。而亦渠本人也很是疲倦。教育傻子不可怕,可怕的是教育一个有一丝聪明的傻子。她给他抹眼泪,让他出门之后别再乱哭了。将他推出去见人之后,她站在空荡的值房内,撑着腰发出了中年人特有的一声叹息。M.zZWT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