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守着的武士轻易便放行。踱至中屋,屋中未添香炉,墙上赫然挂着副圣母子水墨像,一旁还坐着位身材高出常人一截的黑袍修士。 “葛夏。” 我直呼她的名讳,她背对我正坐,口中轻轻唱念我听不懂的经文。 先朝我看来的是她身边的修士,此人显然为异国渡来者,然他却如武士一般向我行礼。 “我有事与你谈。” 我又补过一句,并向她完全披散至腰际的长发瞧去。那头秀发仍旧乌黑亮丽,细看却又能望见自她头顶冒出的几缕突兀银丝。 “事到如今你还来找我做什么?你是来向我忏悔己之罪业的吗?” 她的声音透着霜降时的冰寒,语毕后的她也终于转过身,她没施任何脂粉,黯淡无光的双目下垂着扇形的阴翳。她似乎一瞬老去许多,紧攥着银色念珠的右手也不似少女般纤柔。但她仍如我多年前见她那般肤白胜雪,只是这副模样配她那件没绣多少花纹的深色和服未免过于淳朴。 葛夏那张脸几乎不带任何情感,连怒与恨也没有。她没吐出什么友善之词,却也没对我如今出现在她面前一事感到困惑。她用那对空洞的瞳孔盯过我半晌,随后又对身边一直沉默着的修士说了句: “朱利安先生,还请您先移步至后庭。” 修士语罢后便点头退出,此刻这有些怪异的空间内只剩下我与葛夏二人。记起了当年在二条邸内发生的事,葛夏今日还会对我拔刀相向吗? “你要与我说什么,便快些说吧。” 她眨了眨眼睛,长睫毛遮着的眸中也点上了流光。 “我能救她。” “这大白天的,你竟在说些什么胡话?” “我所言皆为真实。我从别处远道而来,当然是没必要诓你的。” 她又眨了眼,念珠上垂着的十字架随她颤抖的右手左右摆动起来。 “你是要将她带走吗?可你待在她身边只会让她不幸!” 她眼中的光骤然间换了颜色,她终于恶狠狠地睇视起我的脸。 “不……” 我才刚做否定就被她的下一句话打断: “但若你真能救她出来,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哪怕是要拿走我这条命。” 她郑重其事地向我鞠躬行礼,坚定的语气更是如磐石一般压在我心头。 见到葛夏这副模样的我已没有任何脸面留在阿照身边,葛夏是全心全意爱着阿照的,就算看到了她的阴暗面也决计不会放手吧。而我也正如葛夏所言,不止一次地伤害她,害她遍体鳞伤肝胆俱裂的皆是我。 我无心了解吉利支丹信奉的教义,但在那之中有一点是我确实知道的。无论是我、阿照,抑或是葛夏,我们的背德之行在那份渡来的教义里是弥天的禁忌。受洗的葛夏一定比我更清楚这一点,但她依旧如此日日祈祷,甚至愿意为阿照献出自己的生命。 她已经能为阿照不管不顾了啊…… 北条真彦迁灭无数佛土,神明三宝还会容她苟活吗?谅必在阿弥陀的弟子眼中,她如今忍受的一切都是种因果轮回。她是要被业火烧尽的,我这样的罪人也是。 所以到最后,若我还能做出些什么偿还自己的罪孽,必然就是将孤身在出羽国忍受流刑的阿照救出来,而后永远退出她的人生。 从尾张快马加鞭直奔出羽不会耗费太多时间,只是我需做下充足的准备。 自从土岐晴孝被杀,近畿便乱成一团,北条家的背叛也令原本拥立幕府的其他大名骑墙不下。失去最为关键的一条臂膀,今川家指不定会就此衰败。这群武士早就想着取今川而代之,从前的臣服模样不过是委曲求全之策。 而在播磨国联合纪州杂贺众从西面和南面同时进攻畿内后,今川纯信便将东海领国驻守的军队调派到前线填补空缺,但他终究是兵马充足,依靠剩下的士兵及武士把守自己的老家还算得绰绰有余。 今川纯信是极其谨慎之人,尽管幕府在前线略显颓势,他仍未将大队人马从远江派过来。他的近臣临时获封上野和下野两国,现下也正留在领国替他把守东北要冲。 我在甲斐国稍作调整,又顺道去善光寺见过成田氏贺第二面,知会他我一定会救出他的女儿。其后我与一直在东线替我搜集军情的父亲叙谈许久,再将幕府如今的情况写入密函知会播磨方面。 这无疑是场经年累月的持久战,既不可贸然攻入京都,短期内也只能与纯信互相消磨余力。我在信中如是写道,山名等了几十年,如今终于能与幕府开战,自不该再争这一朝一夕。 费下如此精力,待我步入出羽国境,岁已转至第二年正月。往年年年都要遵循的新年初诣到今年不得不作罢。m.zZWt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