宅子很安静,只是一到夜里,前头便有琴声传来。 谢道之夜里要苦读,听不得琴声,就让谢小花去和那妇人交涉。 他硬着头皮去了。 妇人腿上盖着一张毯,但腰背挺得笔直,头发梳得一丝不乱,一看就是好人家出来的。 听他说完,她淡淡道:“以后我白日弹。” 白日,谢道之去书院,他留在家看门。 也是怪事,只要那琴声一起,他的魂儿就不知道飞到哪里,跟痴了、傻了一样。 不知怎的,他萌生了学琴的念头。 他厚着脸皮去帮妇人做事,砍柴,挑水、生火、做饭……什么苦活、累活都抢着干。 妇人说:“我没银子打赏你。” 他说:“不要打赏,教我弹琴。” 妇人看着他,不说话。 良久,她问:“为什么想学。” 他说:“好听。” 妇人笑了:“好!” 这时,他才发现那妇人长得好看,像春天开的梨花一样好看。 从那日后,他上午干家中的活,夜里替妇人干活,午后的时间,都用来学琴。 一个月,他曲不成调。 八个月后,他已经会弹七八首曲子。 妇人说:“你有天分。” 他说:“是师傅教得好。” 那日午后,他照例去前院学琴,刚进院里,妇人呵斥,让他不要进来。 他不敢动,在屋檐下等了半个时辰,听到屋里一阵巨响。 冲进去一看,妇人倒在地上,身上一股尿骚味儿,两个仆人,一个也瞧不见人影。 她哭了,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他觉得她可怜,抱她起来,闭着眼睛替她换了裤子衣裳,又绞了块湿毛巾,替她擦泪。 她含泪告诉他,这双腿被娘家人挑了脚筋。 他大惊。 她叫刘桢,家道殷实,十七岁嫁给桑家做媳妇,公公做官,官不算大,七品。 十九岁生下儿子,二十二岁死了丈夫,公公要她带着儿子守一辈子,守住了,将来家业传给她儿子。 她守了整整五年后,和教儿子手脚功夫的拳师暗生情愫。 事情被发现后,公公把她娘家人叫来,给他们两个选择: 要么让刘桢带着自己的儿子滚蛋,桑家的家产一两银子都别想得; 要么继续守下去,桑家养她到死,儿子还能继承家业,前提是挑了脚筋。 娘家人选择了第二条,理由是:桑家家大业大,你忍一忍呗,将来等你儿子当了家,就能享清福了。 她问:“为什么男人死了女人,新坟刚满半年,家里人就张罗着要替他续弦;为什么女人死了男人,就得守一辈子?” 她问:“一个长夜,屋外的野猫叫三十二次,家狗哮十六声,打更人心情好的时候,更打得慢一些;心情不好的时候,梆子敲得重……这些,你们谁知道?” 她说:“我活着,和那死人的牌位有什么两样,除了没有人替我烧纸上香。” 她说:“寡妇失节,不如老妓从良。” 她说:“我是寡妇,可我也是个人!” 第695章 小花(二) 那一夜,谢小花失眠到天亮。 他想不明白为什么这世道是这样,但他明白一个走不了路,连大小便都得别人帮忙的女人,可怜。 从那后,他往前院跑得更勤快了,学琴也更认真,夜里睡在床上,手指就在肚皮上弹。 刘桢对他也多了几分耐心,偶尔也会让小丫鬟替他缝一缝衣裳,送一两块小点心。 有一回午后,刘桢在轮椅里睡着了,他停下来,看着她的脸,忽然起了个想摸摸她脸的念头; m.zZwT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