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凌又顿了一顿,瞧着他不说话。江玉枫笑了笑,道:“我爹拖不得了,让大夫先去拿药吧。” 语气之亲切平和,恍若所有事情都没发生过。薛凌在光影里晃了一下眼睛,好像跟她说话的人不是江玉枫,而是霍云昇。 她清楚记得,她追上霍云昇的那个雨天。衣锦华服的贵公子,慵懒从马车里伸出只手,又优雅迈步下车,不疾不徐的撑伞。 他问:“今日天公不美,姑娘,怎么不撑把伞啊。” 岁月静好,现世安稳。这些人,如玉如珪站在她面前,是京中顶好的世家儿郎。而她,张牙舞爪,面目可憎。 输了,是丧家之犬,赢了,是小人得志。 霍云昇在临死前可以从容笑她淋雨,江玉枫在临死前可以悠哉唾她心狠。 怎么回事啊,她举着那只手,迟迟不敢放下来。她想不透,这是怎么回事啊。怎么这些人,就如此气定神闲。怎么江玉枫,就这么肯定能要她放人。 她喘了口气,回头看站在那的七八个死士,想喊他们下手快些。话没出口,薛璃一声惊呼:“大哥~” 薛凌本来是要瞬间扭头,却突然意识到,这声大哥,不是在喊她。 又闻江闳痛不欲生喊:“枫儿。” 薛凌又顿了片刻,终没下令,薛璃声有哭腔,喊:“大哥你忍着些。” 这个病秧子,真是十几年如一日的不长进。她此刻才回转头来,瞧见江玉枫右腿处衣襟破口,里头裸肉外翻,血流如注,整个右下身已是血红一片。 他撑剑在地,已又些站不稳。见薛凌回头,还是笑道:“你看,可以让大夫去拿药了吧。” 薛璃二话不说往外跑,他喜鼓捣机关暗器,住处常备止血之物。救不了江闳,拿来给江玉枫用用倒是何时。壑园的死士没有薛凌之令不敢放人,薛璃一到近前,即被刀刃架在脖子上。 有些倔强倒是如出一辙,他喊了两声让开,见死士巍然不动,转脸向薛凌道:“你想要什么东西,不如就我死在这。”说罢一闭眼,往前撞了半步。 那死士不敢拿人性命,退了些没能让其如愿。薛凌这才道:“让他去吧。”话音一落,徐大夫随弓匕也出了门。 江玉枫是很聪明,废了自己,再无威胁。但是……薛凌笑笑坐到椅子上,朝着江闳道:“你说很快,究竟有多快?” 江闳所有目光都在江玉枫身上,他一心舍弃自己性命,为的就是保住这个儿子。现见江玉枫自残其身,顿时悔恨难当。他就这么一个儿子……就这么一个儿子啊。 他回头看薛凌,咕噜着嘴里血气,喃喃道:“很快的……很快……”说话间喘气越发艰难,深吸了两口,他笑:“先帝啊……先帝……” 先帝……也不知是哪朝的先帝。 江玉枫上前两步,轻声劝道:“爹,您先歇着,大夫就来了,就来了……”他话没说完,江闳又咳出一堆血。 江玉枫不时帮江闳抚着胸口顺气,间或催两声大夫怎么还没回。江闳则絮絮叨叨一些往事,又说幼年亏了江玉枫,又说当初不该让江玉枫进宫。 两人再不理会薛凌,她坐在对面,瞧着这父父子子,半晌插嘴:“江伯父下去,也替我给父亲问个好。” 好像此刻江闳才记起屋里还坐了个外人,他偏头看薛凌,抬起手来指着她,又看江玉枫。 看完江玉枫,又看薛凌,看来看去,还是看自己儿子。那根手指却一直指着薛凌,他对着江玉枫,语重心长,是这辈子所有的悔莫大焉。 他说:“枫儿你……你……你。” 薛凌瞧着那根带血的手指在自己面前晃啊晃,她向来不喜别人指着自己鼻子眼睛,强忍着想把这根手指撅下来的冲动,一直在等。 你什么?江闳指着她,想给江玉枫说什么? 杀了她,阻止她,记着她? 都好都好,她心口狂跳m.ZZWt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