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鸣声越来越响亮,午后榕树叶片间落下的光斑恍惚,仿佛是一块被砸得稀碎的镜子。 黎潼冷视着楼底的阴影处。 老人围坐,蒲扇晃动,老太婆的方脸满是她上辈子早就见过一次的丑恶。 她扯了扯嘴角。 脑中忆起,上辈子死后,灵魂留在世间的几年光景,见过的熟人往事。 黎潼忽地和颜悦色起来,她生得长眉美目,日光下盈着健康莹润的光彩,低眸觑向楼下数人时,莫名蕴出几分惊人的慈悲色来。 瞳孔黑得唬人,嘴唇红得像樱。年轻女孩细腻雪白的手臂支在窗边,黑发随意地垂落肩头,克莱因蓝色的吊带裙衬得她白得像是浸入一片深雪。 二楼,距离老人们不到十米的层高。 她垂着眼睫,嘴角一挑,温声道:“阿婆,听说你的儿媳妇和你女婿睡了一张床,你孙子不是你们陈家的种啊。” 那高颧骨、方脸刻薄样的陈阿婆顿时愣在当场,满口黄牙都没记得合上。 下一秒,黎潼利落地关掉窗户,拦住陈阿婆的咒天骂地:“死妮子,说个勾八胡话!” “当初你爹妈把你从医院带回来就该淹死在河里!” “小贱种!关什么窗户!” “我孙子不是我陈家的种,难不成还是你的种?你个没爹没妈的小崽子——” 黎潼戴上耳机,挑了一首轻音乐,随着舒缓的音乐再度入睡。 她没把死老太婆的怒骂声放在心上。 室内空调发出嗡嗡的电机声,机器陈年老旧,即将报废,温度调到最低,仍能察觉到这个夏季的几分燥热。 瘦窄小床上,年轻女孩盖着一件薄薄夏毯,蜷着入睡。 吊带裙半遮着瘦得伶仃的锁骨,黑发蔓在浅色床单上,黎潼陷进深眠,她再度沉入前生旧梦。 = 十岁时,黎潼开始讨厌夏天。 她拿手背擦掉打架时流的鼻血,恨恨地盯着隔壁小胖,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我让我爸来打你!你出门小心点!” 小胖拿着从她手里抢来的冰棍,露出兜风的上牙堂,见她脸上不忿,还得意洋洋地大咬一口,廉价菠萝冰棍汁水黏着他黑乎乎的指尖缝,迎风都能嗅到那股糖精味。 黎潼悄悄地咽了口口水,把眼睛瞪得更大,故作凶恶,“我爸会把你打死!” 她心里想的是,如果小胖怕了,那剩下的半根菠萝冰棍还够她舔几口。 她的装腔作势,早已被小胖看透。 小胖的上牙堂笑得更敞,他翻了个白眼,大声地说:“呦,你老爸才不会替你出头呢!他说不定还要打你一顿!谁让你偷钱出来买冰棍的!” 黎潼小胸膛气得直起伏,她咬着牙,反驳道:“我没偷钱,这是我捡破烂换来的钱!” 小胖:“怎么可能?你就是偷来的!” 他两口嚼完菠萝冰棍,棍子都没舔,甩在地上,趾高气昂道:“我要告诉你爸,你偷钱买冰棍!” 黎潼愣住了,她举起捡破烂时划破的小小手掌,试图给自己作证:“我没偷!这是我捡瓶子划的!” 小胖只是一脸不屑地看着她,仿佛在说“我看你还能撒什么谎”。 她越辩驳,越着急,眼中含着泪,泪水太过沉重,幼小的眼眶容纳不住,直往下掉。 小胖见状,更是得意:“你要是没偷,你哭什么?” “我就要告诉你爸!你是小偷!小偷!小偷!”小胖的尖声回荡在楼道间。 当天,黎潼痛失一根期待了半个夏季的菠萝冰棍。 还迎来了林建刚的一顿好打。 醉醺醺的林建刚根本不想听她的解释,下意识地认为隔壁老师的儿子小胖说的是真话。他扬起藤条,往黎潼的背上抽了十来下,抽到她十岁这年的暑假只剩下疼痛与火辣。 ——久久不能愈合的藤条痕,烫得像是火烧。 ——家中唯一的一台风扇,支在林建刚的床头,她只能趴在床上,光着背,等待伤口愈合,暗藏着女孩发育期的羞耻与痛苦。 她度过了这个夏。M.zZwT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