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户部要账一个到处躲账了。更不必说除了辛相之外,剩下三位宰相,都是出自吏部,曾经有数年间朝夕共事,当真是默契深远。 在确认了皇帝龙驭宾天后,几位宰相甚至没有再用言语交流,而是迅速各司其职。 姜沃就留在贞观殿天后身侧,王神玉作为中书令去安排人召请诸皇子、公主、准备宣皇帝遗诏事;辛相与裴相,则负责安排百僚与六部相关事宜,尤其是与丧仪关系更重的太常寺、礼部、太史局。 姜沃是一直陪在贞观殿天后身旁,看着崔朝作为太常寺卿赶来。 他身上的紫袍,已然被早就备好的丧服所替代。 相伴多年,姜沃也从未见过崔朝这般行事——大到掌整个丧仪礼制事条,小到本该太常寺从九品的太祝应该做的为皇帝入荐香烛,整拂神幄,崔朝事无巨细,尽数悉心料理。 似乎人是不需要休息,也不需要停下的。 如此,一夜过去,帝体入梓棺,灵柩停于早已预备好的庄敬殿。 自次日起,天子大丧,文武百僚皆需于丧仪之上晡临致奠。 ** 冬日的清晨来的晚。 外面的天还是漆黑一片,群臣都已经在礼部与太常寺的安排下,有序在庄敬殿外跪灵。 因是天子驾崩,这时候诸臣工谁都不敢惜力,生怕哭的不够凄惨,来日成为罪名。 故而哭声震天。 比起外面的各色嚎哭,庄敬殿侧殿,天后只是静静坐着。 她面前摆着一个瓷瓶,细长的白玉瓶里,插着许多金黄色的稻穗。 媚娘的手落在玉瓶上。 这是从前占城稻刚育种完毕,李仙师自边境送了些晒干的稻穗回来。皇帝为此事大为欣慰,就找了个白玉瓶,将稻穗插了起来。 还与皇后道:“媚娘,以后司农寺每育出一种,朕便往里插一支新的稻穗。” “媚娘,你可得把这个玉瓶给朕留好了。” 她留下来了。 其实哪怕是晒干的稻穗能保持数年不变,但也并非永存之物。经年过去,最初的稻穗早已凋零碎落。这白玉瓶里的金黄色穗子,其实已经换过数回了。 世事更迭,时光碾过,便是如此。 媚娘抚了抚光滑的玉瓶:她失去的是亲人,是丈夫,亦是的友人与同路人,甚至某种程度上,也算是老师。 * 屋内寂静若无人,但并非无人。 媚娘能感觉到近在咫尺的人。 彼此无需交谈亦令人心安。 甚至,因知道接下来这条无法避免的荆棘血路有人同行,天后才会放任自己,在这痛失亲人之际,在这朝堂乱局将要扑面而来之际,还能够独自安静地坐上一两个时辰,以缅怀以静心以暂歇。 毕竟…… 听着外面震天响的嚎哭声,媚娘开口了:“这里面许多人,只怕是被悬而未决的储位急哭的。” 皇帝直至驾崩,也没有正式下诏册立太子,那许多朝臣就在眼巴巴等遗诏宣布新帝了。 在等着新的朝代,出现新的朝堂新的机遇。 这便是政局,多少人畏惧,就有多少人期盼一朝天子一朝臣。 尤其是周王府和殷王府的属官们,现在紧张的都快要晕过去了——历朝历代的经验告诉他们,潜邸旧臣那就是飞黄腾达的代名词啊。 都盼着自家亲王,是被选中的天子。 天子…… 这一刻媚娘与姜沃对视,同时想到了这个词。 何为天子? “皇权天授。”媚娘似乎是疑问,又似乎是肯定:“那谁才是那个天。” 是能够决定皇位归属的人。 * 皇帝在贞观殿前骤然倒下之时,正是日落时分。 夕阳如血。 是夜,媚娘亲眼看着梓棺封合,听着那沉闷落定之音——媚娘忽然清楚地感觉到,那棺中带走的,不只是半生的许多过往,更是一部分自己。 到这里了。m.zZWt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