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太子的猜忌,东宫的进言,父皇就会权衡掉姨母的宰相之位。这样重要的抉择,这样与大唐江山社稷有关的考题…… 与从前经史子集的题目没有区别,自己这些年,从来没有被父皇考的机会。没有人会考她,因为没有人在意她到底懂不懂会不会—— “曜初,姨母考考你吧。” 耳畔忽然有熟悉的声音传来,恍如有闪电,照亮曜初此时又压抑又黑暗的心情。 她遽然转头,看着虚弱地靠在车内熏笼上,面色如霜但目光依旧柔和的姨母。 “好。姨母考考我吧。” 曜初如幼时一般去坐在姜沃身旁。只是这回,她不再是稚童靠在姨母身上,而是坐的端正,让姜沃靠在她身上。 姜沃声音很轻,也是没力气大声:“这是个很重要的考题。” 曜初十分专注:“是。” 姜沃想起了曾经教导曜初的那些年:“曜初还记得我跟你讲过的‘主要矛盾’和‘次要矛盾’吗?” 要用马克思理论武装头脑。 曜初记性是继承了父母的绝佳——其实除了李显外,帝后其余的儿女在学业上都很优秀,几乎都有过目不忘的记性。 只是‘聪明’不等于‘智慧’。 曜初很快道:“我记得。” “有一位先贤曾总结道:事情发展是复杂的,有多重矛盾的。” “而每种矛盾重要性不同,对事物发展起的作用也不同,有主次之分。” “必有一种矛盾与其它诸种矛盾相比较而言,处于支配地位,对事物发展起决定作用。”[1] 姜沃听她背完,便问道:“曜初,现在的主要矛盾是什么?” 朝局纷乱如此,英国公过世、皇帝风疾不能理政、太子监国、皇后掌军国大事、东宫属臣、宰相之位的变动…… 而今日,曜初又刚见了她与东宫的矛盾激化。 她是否知道,在这片激流与重重矛盾和权力博弈中,她最该在意的是什么? 哪怕她现在还没有足够大的力量,但仅有的力量,如果能一击必中,用在最正确的地方,也会是四两拨千斤! 曜初确实是皇帝心里最疼爱的女儿,是掌上明珠。其余皇子不能说的话,宗亲朝臣不能说的话,她能说。 片刻沉默后,曜初声音很坚定。 “母后摄政。” 姜沃在马车微微晃动中,觉得欣慰安然。 曜初小时候回答对问题,姜沃都会给她一块点心。 今日车上没有点心,就算有她也没精力起身,于是勉力抬手在曜初手上点了点:“好。曜初,这一场考试,你通过了。” 曜初望着面上越来越无血色,还在坚持与她说话的人,开口道:“姨母,你歇一歇吧。” 她明白了。 姜沃颔首。 快到家了,她可以放心晕一下了。 不然实在是太疼了。 ** 是夜。 紫宸宫侧殿。 这里原是皇帝召见宰辅群臣的书房,是皇帝日常理政的所在。 只是这几年皇帝病得厉害,才搬去了后殿安静的地方住着,这间书房多半是媚娘在用。 不过,依旧是按照皇帝处政之殿来布置的—— 媚娘的手,一一拂过案上的七枚玉玺。 本来应该是八枚:自有唐以来,天子有八玺,皆玉为之。只是其中有一枚‘神玺’专为镇国藏而不用。[2] 媚娘拿起其中一枚天子行玺——这是大朝会上会用的玺,将来皇后摄政的诏书上就该是这一枚印玺。 今日姜沃离开紫宸殿前,只来得及跟媚娘私下说‘摄政’两个字。 毕竟心中感怀的皇帝,从头到尾都在一旁,从林奉御诊脉到送重病的姜卿上紫宸宫外轿辇,未曾稍离。 姜沃真的想说:陛下,您要是心里真过意不去,能不能给我们一点私人空间? 她知道她离开后,媚娘跟皇帝一定会就此事深谈。 那必须让媚娘知道最新进展才行。 于是姜沃只能在走向宫门外走的路上,如一杯翻倒的绿茶一样,一个踉跄摔在扶着她的媚娘身上,然后极近极快极轻地说了两个字。 这就够了。 在她上轿辇后,见媚娘对她点头,姜沃就放心了。 媚娘懂了那两个字。 *M.ZZWt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