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赵二醒来后说自己失了忆。 他懒洋洋躺着,周家医院宽敞安静的独立病房里,七月毒辣的阳光晒到窗台漾着刺红的虞美人上,如刀剑般剥开花枝纤细的纹理,撑出半透明的软媚。 赵二恍惚中花了眼,以为那是罂粟,目光与之相接,身体里好像被灌满了毒。 周亭书亲自给坐在病床前的男人介绍赵二的病情。 周亭书是周家医院的名誉院长,年纪不大,四十上下,笑着的样子显出温和,礼数也很周到,简单几句话里透露出不少信息: 那楼梯恐怕太陡,赵太太摔下来时不小心撞着脑袋了,要详细检查,也有失忆的可能。 男人长腿/交叠,两手搭胸,深深地靠向椅背,不动声色,只用玩味的目光把脸色苍白的赵二钉死在病床上,半晌眉头一晃,扯出一个笑来:“失忆了啊,那婚就别离了,我们接着过。” 赵二没有说话,面无表情,仍然出神地望着窗台的花。 倒是周亭书,被男人漫不经心的语气冷了一下,下意识去瞥病床上的人。 他身子骨瘦,病服穿得松垮,皮肤白到几乎病态,脖子上的血管清晰可见,额头的伤疤贴着白纱,自然卷软软地耷拉住一点耳朵,五官精致像是被人捧在手心的洋娃娃。 独立病房采光好,大片阳光斜插到好整以暇坐着的男人背后,尘埃在他头顶撑开一树喁喁私语,赵二凝神听去,竟是穿肠破肚的刀光剑影,僵着姿势一动不动,连目光也没有起伏,声音很轻:“你知道我没法和你过下去了,赵牧。” 被称作赵牧的人闲闲地换了上下交叠的腿,偏头看他,像看一幕荒诞喜剧,语气透出逼人的气息:“怎么就和我过不下去,不是说已经失忆了吗?” “你想要的东西我都给你了,昨天要是没有你那个小情人,今天我们已经飞去德国签字了。”赵二淡淡陈述,不像在讲昨天的事情,倒像是在讲十年前就该被归入故纸堆的旧事,而且还是别人的旧事。 “看,连折儿专程去找过你都知道,还怎么装失忆?”赵牧嘴角牵着凉薄的笑,撑起身来想凑过去亲他。 赵二寡淡的神色终于被抗拒冲破,眉头一皱涌出嫌恶和恶心来,闪身半挂在病床边,发起干呕来。 赵牧手撑在病床上,嘴唇停在他错开的肩膀上十公分,眼底涌出寒意:“要离婚了,碰也不愿意让我碰了?” 赵二这样折着身体其实很难受,他被送进医院时手脚上都有大小的擦伤,侧过大半个身体压着,皮肉撕裂得人发抖。 然而四肢的疼痛终能痊愈,比不上记忆重叠拉扯出的五脏六腑,支离破碎的血淋淋万分之一狠厉。 他是真的希望自己能把一切都忘了。 一旁的周亭书看着赵二在赵牧身下瑟瑟发抖,想出声提醒赵牧他的伤势,但看着互相僵持两个人,心一凛,守住了分寸。 周亭书正在收束散开的情绪,病房门被人啪嗒一声推开,一个漂亮男孩滑着轮椅进来,眼里含着小溪水,委屈巴巴撒娇:“哥哥,我的脚好痛。” 赵牧听见动静,这才从病床上不紧不慢直起身,好像魂魄都让年轻的小美人吸走了。小美人左边脸颊微微发着肿,眉眼生得漂亮精致,但那漂亮却与赵二不同,赵二更多是一种妖气,而小美人长相偏向奶乖奶乖的少年。 “折儿脚又痛了,来,哥哥给你吹吹。”赵牧一把将秦折收进怀里陷入柔软的沙发,低头给他吹缠着纱布的脚,一路往上,吹到了他的脖子。 秦折被赵牧的气息痒得连连后退,从进门时瞥到的场景里回过神来,嘻嘻哈哈地笑,像窗台那朵虞美人又或是罂粟,“不要了…哥哥,不要再给折儿吹了……” 周亭书没有第三只手捂耳朵,只能让眼睛不乱看,轻抬眼皮,瞥见病床的人迟缓地翻过身,仰面躺平了,于是总结陈词,不打算久留:“赵先生,赵太太的身体我会再安排——” “他都要和哥哥离婚了!哪还是什么赵太太!?” 周亭书话还没完,就被秦折骄横地半路抢了白。 周亭书微怔,有些尴尬,低头去看赵牧,他正专心地和怀里的人调情,不置一词,看样子,像是纵着小美人的意思。 周亭书于是不再多言,客气交代了两句注意事项就退出了病房。 周亭书是周家医院的名誉院长,忙着呢,真不是谁都够得上他亲自讲两句话的,赵二是特别的,至少,曾经是特别的。 他是赵家的太太。 赵太太这三个字可不是人人都有福气听到的,屋子里那个漂亮草包就一定没福气,周亭书敢打包票。 漂亮草包秦折咯咯地转过头,伸长了脖子,洋洋得意地睨着可怜兮兮的赵二摸过床头的一本画册,躺着看太累,于是轻轻出了声。 专程守在病房外的护士敲门进来给他调整好病床,赵二舒服地靠着,旁若无人地一页一页看起画册来。M.zzWt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