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聿恒心知皇帝必定早已知晓自己一举一动,他也不掩饰,只道:“阿南屡次救我,孙儿不可能坐视她丧生于拙巧阁,因此隐瞒了身份去了。” “哼,隐瞒身份,你这是表明,自己未曾因公废私?”皇帝看着他的神情,面带隐怒,“聿儿,你身为皇太孙,怎可为一个女人这般不顾一切,以身涉险?更何况,此女还与前朝余孽纠缠不清,关系匪浅,如今更会引动你身上的恶疾!” 朱聿恒早知祖父不喜阿南,此时见他动怒,便立即道:“但阿南此次失陷拙巧阁,亦是为了帮孙儿寻找山河社稷图线索。现下她已经大致查明天雷无妄之阵的所在,或许就在草鞋洲,孙儿正要与她一起去探查。” 听到“草鞋洲”三字,皇帝的眼神顿时一冷。 他虽伤势未愈,但久居上位极具威严,眼中的凛冽让朱聿恒低下了头,不敢妄测。 不需再说什么,也无须看孙子的眼神表情,皇帝便已知晓一切。 他的孙子已经洞悉许多,包括他修改地图,阻挠他探索阵法的事实。 但,他的神情沉了下来,对朱聿恒的口吻却显出了难得的宽和:“草鞋洲那边,朕已经遣人去调查,但,你绝不可接近。” 朱聿恒没有回话,只等待着他的理由。 “你是朕最为珍惜的亲人,朕什么都可以失去,唯有你,绝不可以。”暗夜中,灯光太过明亮,映照得皇帝面容皱纹与鬓边白发越发明显,“其实,傅准早已对朕说过,八个阵法中,其余的都可以凭人力而破,可唯有这个天雷无妄之阵,早背负于你身,一旦发动,等你身边重要的人、重要的事、重要的东西一件件消亡之后,就会轮到你,朕最珍视的孙儿,消失于那个阵法之中……” 二十年天子,他从未显露出如此疲态。可此时昏黄灯光下,他凝望着孙儿的眼中,泛起了朱聿恒不敢直视的水汽。 “聿儿,朕之前,其实并不信这世上会有这般神鬼莫测的阵法,对于傅准的说法也是半信半疑。可如今,一切事实,都清清楚楚摆在了咱们面前……”他用皱褶的手紧紧握住朱聿恒,用力的指节几乎泛出青筋来,“从榆木川开始,傅准所有的说法都已成真,这世上,宣府那么大的军镇能消失、傅准那么厉害的人能消失,这世上,还有什么不可失去的?” 朱聿恒张了张口,终于还是将自己与阿南猜测的结果说了出来:“孙儿相信,这些都是有人在背后动的手脚,只是……我们尚未找到答案而已。” “不要去找答案,聿儿,不要再接近那些会吞噬掉你、你父王母妃、还有皇爷爷最珍视东西的阵法!朕已经如此,再也经不起折腾,不愿眼睁睁看你一步步踏进那无底深渊了……” 朱聿恒心口涌上绝望的悲楚,祖父在他面前显露的,已是近乎哀求的神情。 他咬住下唇,竭力调息心口紊乱,许久才点了一点头,应道:“是,请皇爷爷多派遣人手,帮孙儿探索草鞋洲。” 见他应允,皇帝才略略放心。 高壑端上药汤,朱聿恒亲手伺候皇帝用完,皇帝漱口净面,抬手向他,说道:“聿儿,时候不早了,你陪朕歇息吧……江南阴湿,加上伤势未愈,朕最近啊,真是频频噩梦,夜夜难眠。” 朱聿恒道:“许是太久没回南方,皇爷爷不适应这边气候了,孙儿伺候皇爷爷安睡了再走。” “孤家寡人这么些年,除了聿儿你之外,朕也真不知道谁能让朕安心酣睡了。”皇帝拍着他的手,感叹道。 朱聿恒陪着他在内殿睡下,放下帐幔垂手要退出之际,却听得九龙云纹帐内传来祖父模糊的声音:“聿儿,寒夜冻雨,今夜便别回去了,在外间歇了吧。” 朱聿恒目光扫向外面。殿外是绵绵细雨,宫灯映照下的雨丝如一根根银针,在暗夜中细细密密地亮起又熄灭。 见高壑已经在铺设前榻,他便恭谨地应了,向着外面的廖素亭使了个眼色,说道:“素亭,你去东宫向太子、太子妃殿下回一声,我今夜留宿宫中。” m.Zzwt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