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出宫门时,他意外遇见个人——容公公。 容公公虽然是皇后身边的近侍,但做的也不完全是侍候人的活计。他醉心书画,更是画得一手意境悠长的山水画,用山长先生的名号在京城中寄售作品,很是受人追捧。 在这一点上,皇后对容公公很是宽厚,也允许他时常出宫参观画作等。 顾淮安从小在宫中长大,看着懒洋洋对什么都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态度,可时常心情好了,也会同宫里的下人聊上两句。 此刻,他突然停下步子,侧过身问,“公公从外面回来?” 杜望津原本都避开到一旁等着人离开,突然听见问话,怔愣之后又很快抬起头,露出一个笑容来,“是的,今日有个不错的画展,出去看了看。” 他身上还穿着内侍特有的服饰。 顾淮安在宫里见过很多内侍,穿着这身衣裳的人见到外人多是低着头,匆匆行走在宫闱之间,活得像是见不得光的鼠辈。 可杜望津不同,那怕穿着这一身内侍的衣裳,他的脊背始终是挺直的,不避不让地同人平视。岁月在他的脸上留下痕迹,他的两鬓也开始出现花白,看着比同龄人还要苍老几分,可那双眼睛依旧平和明亮,没有沾染世俗的杂陈。 这样的风韵,顾淮安只在文渊阁那些醉心书文不同庶务的“老古板”身上见过,忍不住侧目又多看了几眼,才慢吞吞开口问:“我也刚得了一幅吴道子先生的画作,却不知是不是打了眼。公公可有时间,指点一二?” 杜望津诧异地看向他,却捕捉不到其他,迟疑着问:“依照世子的地位,应当没人敢在你面前说谎。” “可我不信他们,您是这方面的行家,我只信你。”顾淮安笃定道。 杜望津认认真真看向面前的男子,见他脸上丝毫没有玩笑的意思,最后还是点了点头,“明日便可以。” “君悦茶楼,恭候。”顾淮安朝着他的点头致意,便没有再多停留,朝着外面走去。 从宫中到安王府的这一段路,他都不知道走过多少遍,全程表现得和在宫里没什么两样。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暗地里有无数双眼睛正在盯着他,等着他的动作。 直到踏入自己屋子的那一刹那,原本一直上扬着的嘴角沉了下去。 姜若有些怕黑,但凡她在的时候,总是在屋内点上一盏灯。她一开始怕浪费,就这一盏灯的光亮一边等他一边做针线活,又或者是认字,总之不会让自己一直闲着。 这样极为伤眼睛,他提过一次之后没什么用处,便找长喜买了足够烧着玩的蜡烛放在库房里堆着,堆到不用都看着可惜的程度。 从此入了夜,他的屋内一直是亮堂堂的,以至于才进来时,他还有些不习惯。 眼前明明是无边的暗夜,他却好像是看见了有人在走动,仿佛姜若还在这里。说不准什么时候烛火一下子就亮起来,她走上前笑盈盈问他为什么今日回来得这么迟。 他会将身上的披风解开放在旁边的架子上,随意提两句今日发生的事,然后坐下来同她一起用晚膳,最后坐在一起乘凉。 这个小没良心的,换成是冬天,哪怕再远都会凑过来挨着,一个正经主子也被她当做人形的暖炉。他也曾捉住她冰凉的手问,当真就那么冷,被冻掉了几根手指头。她胡乱说着数目,又腼腆趴在他肩膀上,哼哼唧唧说着不相干的话。 可到了夏日,她也不爱粘着了,发蔫地和他抱怨夏日入了魔,一日比一日热,到了三伏天还不知道有什么样的光景。 这些生活过于平淡琐碎,没有一点波澜,像是没有什么值得惦念的,可却又像是空气一般无所不在。以至于回忆起来时,这些过往如同锋利的刀片一般,一刀刀划在心口最中间的位置上,不足以毙命,却只要稍微动弹几分,都会疼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他踉跄着往前走了两步,扶着椅背坐了下来,后背早就被冒出来的冷汗浸湿。他丝毫也不在意,头抵着椅背朝着上方看去,下颌与脖颈形成了个锋利的弧度,整个人如同在冷水当中淬过的长剑。 黑眸沉沉,几欲要和这夜色融为一体,看着上方描金绘彩的屋梁,他嘴唇翕动,反复念叨着两个字,“身孕”。 他们之间有过很多次,可姜若的年纪还小,他一直注意着服用陈大夫做出的避孕的药丸,没打算在这个时候要孩子。只有在回来时,意乱情迷中将这件事情忘了,就只那么一次就有了。 他对孩子没有什么实感,唯一担心的就是姜若的身体和她能够承受得这件事情。理智告诉他,姜若并不是只知道攀附大树的藤蔓,她虽然柔弱却极有主见,在扬州的官场里滚了一遭,能自己照顾好自己。 可他始终觉得,她还是那个在野外被他领着一步一步往前走的小姑娘,理应被他照顾呵护,而不是独自经历一系列原本不M.ZzwT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