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门时把家里的小锤子放在了兜里,自从去年被老水来那么一遭后,她只要单独出门,就会随身带点东西,这回见小常哥也不例外。 走到那个草垛跟前时,江心才看到小常哥,他一个人蹲在那儿,低着头,看不到脸,身上穿着一件破旧的大衣,头戴风雪帽,围着脸,正是第一回 在永源市商店门口问她要不要苏联酒的打扮。 “喂,你搞什么?好好的凳子不坐,非要在这湿草地...”江心本来想抱怨两句,可小常哥一抬头,扯下围巾,她就闭上了嘴,惊呼,蹲下,与他平视,“小常哥,你怎么了?” 许杏林的脸,左眼眼角是瘀黑的,嘴角有伤,耳朵边上还有一道长长的划痕,像是被什么利器所伤,一双眼睛装满了复杂的神色,有愤怒,有悲伤,有心痛,又有茫然,像个受伤但充满防备的动物,与江心对视的那一刻,他突然掉下两滴泪,却飞快擦掉,不肯示弱。 江心表情担忧看着他:“你怎么了?” 许杏林举起右手,手上还包着一层纱布,把脸颊的泪擦掉,哽咽了一阵,才低沉着嗓子开口:“小金姐,我是来和你告别的。” “告别?”江心不解,“你怎么了?雕哥那伙人为难你了?实在不行,咱们就悄悄举报他,报公安!” 许杏林却摇摇头,眼泪还是没忍住,双手捂着脸呜呜哭了一会儿,江心这才听到他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没了,一切都没了。我爸妈没了,我爷爷也没了,我什么都没有了,这世上只剩我一个人了。” 小常哥一向来都是嬉皮笑脸的,就是她说要退出的时候,都没见他有大情绪波动过,这是怎么了?怎么什么都乱套了? 江心见状,从兜里掏出帕子给他,许杏林拿过帕子,脸上鼻涕眼泪一把擦,也不怕丢人,他许杏林从此就只剩一个人了,明天死在哪里都不知道,死了有没人给他收尸都不知道,哪还会在意在别人眼里的形象。 “我爷爷没了,我犯了事儿,坐火车逃出来的。”许杏林把风雪帽摘了一半,露出一个光头,这是为了掩人耳目,舅爷爷帮他剃的。 “你...你这是?”江心总听他说自己上有老下有小,但家里到底有几口人,家庭情况如何,她还真不清楚,这些话听得她云里雾里,信息有些接不上,就让他慢慢说。 “他们要斗地///富..反坏///右,就把我爷爷拉出去。”许杏林哭着噎着,前言不搭后语,也不管江心能不能听懂,眼睛里都是恨意和悲痛,“我爷爷都七十九了,中风这么多年,话都说不了一句。他们还要把他拖出去批,他坐在椅子上也要在他脖子上个木头牌子,有人还说他是遗留的坏分子,要举手表决枪//..毙他。” 许杏林说这些话,大哭起来,像个孩子,止都止不住。 江心手足无措,只好伸手去拍拍他的肩膀,像哄霍明霍岩一样,又拍他的背,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许杏林哭完,停了一段,眼睛水洗过一般,斯文清秀的脸庞都是狠绝和恨意,让那张受伤的脸看着更可怖:“我去到的时候,爷爷在台上已经没了气,他们还在念爷爷的罪名,说他罪有应得。我和他们拼命,他们人多势众,说我也是地主后代,按着我打了一顿。”说着“嘶”了一声,又哼道,“他们也没占着便宜,打我最狠的,我把他肋骨都打断了,我昌盛街许少爷是这么好欺负的?” 江心见他不哭了,拿了自己的军用水杯,倒水,沾湿帕子,让他擦擦脸,现在他脸上实在难看得很,许杏林接过帕子,胡乱擦了一把,眼睛看着远处,落寞,孤独,倔强,悲愤。 “元宵那日,家家户户都在吃饺子。路上都是雪,爷爷连指头动不了了,我背着他,一步步往家走,连...”许杏林又忍不住哽咽,“连口棺材都找不到。我爷爷他...他一生治病救人,乐善好施,他不该落得这个下场。” 江心半跪在地上,不敢打断小常哥的话,忧心看着他,怕他想不开。 “爷爷是半夜下葬的,一席破席子裹了他,连口薄棺材都没有。”许杏林是传统的家庭培养出来的孩子,讲究的是落叶归根,人有善终,“只有舅爷爷和我一起挖的土坑,立了牌位。”m.ZzWt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