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份来的很快,几辆军绿的皮卡碾过水泥路上灿金的落叶,小黑板上各式各样的通知加了一张新的,落款盖的鲜红的北京文工团政治部章。团里不少人想考去北京见见世面,但是政审和考核标准都不是一般的严格,像他们这样有基础的初审就被扫地出门好几个,后续的还要看北京那边的交接和缺口。崔建军看着朋友们满怀激动的进去又垂头丧气的出来,拍拍失败者的肩。 「老崔啊,北京到底什么样子?算了,我去了也水土不服……」 这当然是聊胜于无的自我安慰。他多久没回北京了?过年都没回去一趟,平日想不起来,他都快以为自己是土生土长的成都人了。北京干燥的灰土黄沙在车道两旁飞扬,胡同口的老槐树扑簌簌地往下落毛毛虫,一不小心就掉路人一头一脸。家里隔三差五给他写信,叮嘱他找个时间回家看看。相纸里崔东的个子像小树一样挺拔起来,他用衣袖把饼干盒盖背面擦了又擦,里面的脸没什么变化。他没有单独的照片,把随团的合照和几十块工资放在信封里,钱被原封不动的退回来又加了二十,母亲让他多补充营养。团里的生活也有很多有意思的地方,一条条回復下来,建军对着桌上那行「有没有女朋友」思忖许久,终究没有动笔。他潜在的女朋友吹了,和她室友私奔去他老家,而他却和她老爸不清不楚地搅在一起,光是想想就够惊世骇俗。他已经是成年人了,没必要事事都和父母匯报。至于回家的事,前几年他都把名额让给同事,今年和团长写个申请应该不难。 毫不意外,刘悦和刘珺丽的名字并排出现在定稿名单上。他寻思着送她们点什么当饯别礼,特意去集市逛了一圈,带回来一块和他俩气质都相差甚远的玻璃镇纸。这样嫻静的艺术品只能在刘珺丽手上长时间保存,换他们任何一个,不出半个月就不知道掉哪个旮旯里了。她细眉细眼地冲他微笑,回头想在宿舍也找点什么给他,被刘悦嚷嚷着拦住了。他给刘悦的礼物是从司令部那翻到的一本小说,这招借花献佛还挺有用,刘悦没读过这本冒险题材的,挺高兴地收下了。她们着急收拾东西,临时找不出礼物还他,约定到了北京再看。崔建军摆摆手,她们去北京找的恐怕还不如家里寄的,有心就够。刘悦把刘珺丽支去检查行李,看着四下无人,压低嗓子问他:「我爸那边怎么样?」 「什么?」崔建军没反应过来,看着她不耐烦的表情大为窘迫。为什么突然问我?她应该不知道他们的事,但天知道刘悦是不是又从哪发现了什么蛛丝马跡……建军被撞的往后走了几步,刘悦把胳膊肘从他胸口收回:「你怎么这么笨?我爸有没有和你说什么?」 「大小姐,你居然问我?那不是你爸吗?」 「他肯定知道我申请调去北京,但什么也没说。我也没正式告诉他。」 「这么大的事……」 「那也是我的事。你不是没事就去他办公室玩吗?他有没有问你什么?」 「没。」 刘悦柳眉倒提,眼睛骨碌碌转了几圈,没想出什么紕漏:「那先这样吧,走一步是一步。如果他那边有什么动静,你一定来告诉我。」 「哎,你干嘛这么怕他?一共也没几天了。」 「你懂什么,就是因为最后几天才不能出乱子……以后我在北京也帮不了你,你最好——」她昂起头,建军猜她想说「好自为之」或者「回头是岸」,但她只是重重地叹了口气,下死劲一巴掌呼在他背上,「保重!有朝一日咱们在北京胜利会师。姐们先长征两万五去了!」 刘悦坚持不要任何人帮忙,吃力地把几大蛇皮袋东西搬上后备箱,那把吉他不甘人后地冒出头来,像一支独角。刘悦不知从哪掏出一副墨镜,顿时让团里所有姑娘淘来的都成了名副其实的蛤蟆镜。虽然方才搬东西稍稍弄散了整齐的麻花辫,戴上墨镜她又摇身一变成了靚丽的明星。崔建军半跑半走地送车队到大门口,直到姑娘们的黑发在远处混成一团似真似幻的色彩,最后全部消失在转弯的路口。世界骤然安静下来,只有塑胶鞋底和秋叶咯咯吱吱的摩擦声。埋着头不知走了多久,建军抬起头,远处出现的不是文工团熟悉的四层小楼,而是司令部空地上标志性的招展红旗。M.zZwT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