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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节


到了袍子上。早有奴才们迎上去替他擦拭,他却只顾着站在原地往外看,看了半晌,直到那位小姑奶奶乱蹬的嚣张身影看不见了,才默默慨叹了一句,“嘿!真威武。”

    万岁爷在后宫上淡泊,膝下儿女也少,专心致志地培养一个靠得住的接班人,比纵容一群儿子为利缠斗,也许要更好。万岁爷其人仿佛正如他的性子一样,大多时候都沉默安静,难以得知那深渊般的静流下,到底藏匿了多少不容外人窥探的情绪。

    忽然随安室里一阵窸窣,是锦被细密的摩挲之声,绵绵恍然惊觉,才发现那已经是好几日前的事了。

    她忙抬眼给喜子递眼色,喜子瞥了一眼案头的西洋自鸣钟,摆摆手,告诉她还没到时候。果然里头并没有叫起身,绵绵这才放下心来,正要继续去数象,忽然听见重重帷幔之间,一声轻微极了的“错错”。

    那声音轻柔,好似紧闭的苞蕾乍然被春风吹开柔软,露出嫩黄的蕊。她几乎疑心自己听错,再度抬头想要去分辨,满室晴光荡漾,安静得与往常每一个午后一样。

    人埋头于眼前,自然难以感受岁序嬗替。绵绵在宫中当差当了十二年,从茶水上的小宫女一路做成领头当班的姑姑,几乎没有看过什么大风浪。也就是她快要被放出去的那几年,那天是冬至节,万岁爷祭天回来又在前头摆宴,吃得醉醺醺地,被李谙达德谙达馋回来,满身都是雪。

    皇帝向来端稳,端稳了三十余年,他们这一代御前伺候的从没见经见过这么狼狈的事。尚衣的宫人匆匆忙忙捧着新袍子进来,为首的蕉云在一旁喁喁问四谙达是怎么了,一向没什么架子的四谙达此时却耷拉起一张脸,显得很惆怅,一句话也不愿意说。

    绵绵带着茶水上的人换了热热的姜茶去寒,皇帝就靠在炕上,浑身都是酒气,袍子上满是雪渍与泥渍,湿答答地漫开一片。他整个人显得憔悴极了,靠在大迎枕上,仰面不知道看的是哪里。

    炕几上原本放着岁下新进的蜡梅花,他茫茫然偏过头就看见了,枝干舒朗,花苞暗香幽浮,其质如蜡。他眼眶蓦地发红,整个人几乎僵住,怔怔地看着那枝梅花。东暖阁里的人都慌了阵脚,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到底是李谙达是万岁爷跟前的老人,略略挥一挥手,让众人都暂且退下。

    绵绵随着蕉云,躬下身却步向外走。她留心炕几上的姜茶还热不热,不觉成了最后一个出门的人。东暖阁里今儿点的不是龙涎香,不知道是什么气味,带着草木的青和,她在眼前帘子被放下的间隙,恍惚间好像听见万岁爷说了一句,“已经十年了……”

    忙了一整天,不是不累的。绵绵担心过会子要换茶,回过头嘱咐身边的宫人回茶膳房准备,自己便站在廊下听候差遣。外头还在下雪,从乌黑如墨的天际纷涌而落,寂然无声地堆叠在阶下。宫苑森然无声,只能听见苏拉们的鞋底磨蹭过雪面,发出轻微纤细的脆响。

    她忍不住朝跟着皇帝回来的小太监打听,“这是怎么回事?你们跟着的也不知道劝劝主子。”

    那小太监是四谙达的小徒弟,名叫有福,为人机灵活络,曾经受过她的恩惠。小太监正忙着拍打自己身上的雪珠子,就连袍角也湿了一大片,他朝四周望了望,这才压低声音说,“是打慈宁花园回来。不知道怎么突然起兴要去那里,我们都被吩咐在外头,进去的时候还好好的,出来就这样了,也许是天太黑,脚下滑,跌了一跤。”

    绵绵心下泛起一股莫名的凉意,毕竟跌了一跤这四个字放在一贯庄严肃穆的万岁爷身上,到底还是不相称的。她压下心头的疑虑,温声招呼,“你拍完雪珠子得空往茶膳房去,那儿有多的姜茶,你让小翠给你弄一碗,去去寒。”

    果然那天半夜里万岁爷就发起高热。他们几乎一整夜没怎么歇息。这回的高热来得凶,绵绵带着茶水上的人奉热茶,换帕子,忙活到快三更。有人不知死活,悄悄问起发热的根由,被李谙达听着了,罚到雪地里跪了半宿。

    那是她来御前第一次,见这位一贯和蔼的谙达,下这么狠的罚。

    绵绵从东暖阁换药茶出来,便看见不远处跪在灯影里瑟瑟发抖的宫人。她忽然有一瞬间地沉吟,脑海里又想起有福说过的话,万岁爷是在慈宁花园站了半夜,夜深露重,寒气入心肺,才着了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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