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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节


主子、主子洪福,一切都好。臣子昔日不懂事,做了祭仲,好在迷途知返,效身于君,尚不算太迟。”

    老太太进去时,皇帝正在理折子,见她来了,从炕上起身,太皇太后却说不必了,挥挥手,让东暖阁的人都下去,一扇门内只留下祖孙两个。老太太今日穿着一身雀梅色的春袍,老人家怕冷,在外头罩上件黛色方领对襟褂子。她提袍往炕边坐下,锦屏进来奉茶,是她吃惯了的六安茶。太皇太后端详起皇帝的神色,皇帝本就清俊,这几日消磨得瘦了好些,反倒多了些朗然的风骨,老太太啜口茶,慢慢道:“我却不知该说你糊涂,还是说你聪明!”

    皇帝眉目平和,“孙儿的心思,再瞒不过玛玛。”

    太皇太后轻轻叹了口气,“那日你问我,求不得,是命不是?如今我只能告诉你,是。生在天家,这就是你的命。”

    皇帝默然半晌,炕桌上原本摆着一大束桃花,到底委败了。他迟迟不肯换,可是天下间哪有长盛不衰的花呢?

    皇帝掩面嗽了一阵,沉沉叹了口气,他的目光澹然,如同云雾中的山岚,他答道:“孙儿知道,孙儿还是那句话,没有办法。既已种下前因,就必要承担后果。她的玛玛已经没有了,我只想要她好好的。纵然恨我、怨我,也比没有念想好。如今不过是偷来的时光,能有一日是一日罢了。如今我拼尽气力,偿还清楚,等尘埃落定之后,她是去是留,孙儿都不会强求。”

    寻常午歇的时候,皇帝惯常歇在东暖阁的次间的随安室内,明黄帷幔重重低垂,苏合香升腾四散,无声无息。

    摇光在东暖阁里收拾折子,她近来总爱在窗前枯坐发呆,不知道该做什么,也不知道该念什么。惟一的执念也没有了,真的到这一天,眼前竟满是深凉的苍白。

    素纸裹黄绫,一折折叠在一起,再收归到匣中。明黄云龙纹的坐榻,紫檀雕八仙送寿玉云头如意,上用之物,尊贵无极。

    细细风来细细凉,间闻雷声成阵,明明桃花都落尽了,他竟然还没有让人换掉。

    四儿从随安室腾挪出来,悄悄在隔断前唤她:“姐姐。”见她转过身来,他伸手往帘幔中一比,说话的声音跟送气似地,“姐姐,我师父让我办事,您帮我守一守。”他也不等摇光回话,十分夸张地作了个大揖,头也不回地溜出去了。

    皇帝睡得并不安稳,就连睡着的时候,双眉都是紧蹙的。床榻前放着盆冷水,他额上搭着毛巾把子,想来是还在发烧,烧得脸上现出奇异的潮红。

    自从那日回来,这是第一次见着他。

    本以为会大恸,本以为会撕心裂肺的恨,可是都没有,没有鲜明的爱恨,没有曲折的悲喜。

    可是她能恨谁呢?找个人全心全意地恨起来也好啊。恨额讷?恨绰奇?还是恨他?

    她不会恨他,不知道为什么,她恨不起他。他在她窗前的每一夜,她都知道,只是再也没有力气,去打开那扇窗。她累了,没有力气再去恨,也没有力气再去爱了。

    摇光轻轻将皇帝额上的毛巾取下,在盆里浸透,换了冷的,重新搭上去。随安室里静得很,连风吹拂帷幔的声音都听得清晰,再静下心来,东暖阁里自鸣钟“嗒、嗒”的声音,也能听得一清二楚。

    在重重帘帷之间,她忽然听见他唤“错错”,就像一个丢失了至爱的无措孩童,一遍又一遍,茫然地唤着“错错”,他喃喃念,“别不要我。”

    仿佛是心中有什么东西霎时断了,猛地一钝,生出无数细密的痛,铺天盖地,不可断绝。

    她忽然起身,头也不回地,走出随安室。

    第90章 霭霭停云

    皇帝的病缠绵了半月, 那一场雨也稀稀落落地下了半月,总以为要晴了,第二日却总是阴着, 春天不就是这样吗,人算不过天公,在红尘里作茧自缚。

    黄昏时分雨渐渐地停了,荣亲王府亮起灯,从银安殿蔓延至后头亭台楼阁。荣亲王有自己的雅好,下雨天爱点明瓦灯,在后花园拙湖上的风月平分亭四角挂上明瓦灯, 云母片在夜色中朦胧如月, 隔着霞影纱的帘幕,别有一番疏慵的美。

    使女则提惯用的羊角灯,将客人引到亭中来。荣、端二位亲王早已候在亭中许久, 端亲王面前的瓜子儿早换掉几盘。还是荣亲王警醒, 看见遥遥而来的一星灯火,赶忙提溜他起来,两个人将马蹄袖扫下来,低首问安。

    皇帝披着蓑,李长顺在前厅没让跟来, 他自己将伞收了交给使女,又接过她递上来的羊角灯,提袍拾阶, 到亭中来。

    风月平分,还是当年高宗皇帝赐的字, 荣敏亲王跟得了宝贝一样, 教人做成梅竹双清纹的匾额, 悬在后花园亭上。皇帝仰首,看着匾额上的四个字,神思万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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