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蛮音只有心疼。 他知道外面的风言影语。旧帝荒诞无稽,躲在后宫不理朝政,宦官又极尽谄媚之能,网罗亲信,结党营私。 先皇暴毙,他九岁坐到那个位置,太皇太后垂帘听政,掌印太监奉候在侧,士大夫对新帝不满,另有亲王虎视眈眈。 不是敬畏,在那把椅子上,收到的视线全是打量。 “会好起来的……”江蛮音深吸一口气,握紧祁衡未缠纱布的另一只手,看着地上白到刺目的雪,“她已经快死了,别怕……什么都别怕。” 更安稳的日子,迟早会来的。 —— 江蛮音在寝殿休息了好几日,这风寒之症总是时有时无,让人困乏得紧。外头那颗显贵的绿梅都开了,她也没心思去看。 新太傅还未择出,祁衡看似镇定,其实近日都在研习诗书,朝暮不休的,非常刻苦。 江蛮音闲来无事,差人往宫里送了许多香料来,对着香谱研磨。 香道用具繁多,江蛮音特意辟了高大的曲扇屏风将书房两侧分开,一边是博古书架,一边是香炉轻炭,门外及里又有纱帐相隔,整间屋子被分割三块,说不清的拥挤。 江蛮音靠伏在长案上轻眠,案上堆满了香罐香筒,染上香木油膏的帕子也落了一地。 打好的镂木香篆成片堆积,主调犀木花香,含有一丝的栴檀,木质沉静,气味内敛。 碧玉香炉还在静静焚烧,乳白色的细烟袅袅升起。 房间里安静极了。 薛止掀开纱帐,他放慢脚步,丁点儿声音都没发出来。 江蛮音还在睡,头发顺着肩颈滑垂在案上,发丝和香木松脂混在一起,还沾了许多细碎的零陵花。 薛止用她案上的一方帕子在香炉熏了片刻,放在鼻端,轻嗅她合的香篆。 江蛮音最不喜檀,她嫌香味持久不散,益清悠长,又太过明冽。这种种好处,她却很是计较,说过于显眼。 薛止那时讽笑道:“以香辨人?又不是人人都似娘娘般小犬鼻子。” 挨了她一眼。 那时候的江蛮音还很乖觉,是头一回敢瞪他,瞪完之后又害怕,表情尤为生动,所以薛止记得很清晰。 可这案上摆放的木块香粉,皮腐而色紫,质坚重,味清和,皆是沉檀。 小贵妃突然转了性? 薛止放下香帕,扫视面前的书案,一本本翻过去,皆是香谱香乘,还有《墨娥小录》这类医香杂方,无甚特别之处。 他坐在江蛮音对案,拿起了剩在桌上的香膏碎脂,以竹篦轻合,慢慢调制。调香熏衣这种媚主活计,他也算十分擅长。 只是上一个用他所制之香的主子,早已死了。 沉香悬挂于水瓮之上,用明火煮开蒸腾,直到水汽不再四散,盘旋在沉香上方。 薛止的动作很轻缓,银碳也没有一丝烟气,咕噜的冒泡声让人更好入眠,等到一线香合完,江蛮音还是没醒。 也太耐睡了些。 薛止把调好的香膏随意放在案上,和江蛮音已经打好的香篆云片堆在一起。 却不经意瞥到一本被江蛮音压在臂弯下的书,薛止想细看,发现她压得紧密,依稀可辨是本《东河棹歌》,那页恰有行小字——‘灯火城河夜夜春’。 这是本江南游词。 这番动作,终于是把江蛮音扰弄醒了。 若上次有装模作样的成分在,这次就是真的毫无所觉,睁开眼就被那从高处投下的影子吓得不浅。 江蛮音乍然惊醒,手臂从桌案滑落,差点碰到正燃的香炉。薛止眼疾手快,将她的腕子捉住。 躲过香炉,却没躲开案角,那细瘦的腕子扣上去,咔嚓一声,像是碎了什么东西。 那条水色上好的翡翠镯,是薛止随意送的,她倒也戴了许久。 如今可算是裂了。 —— 萝:你怎么每次都扰人清梦! 薛止:摊手——M.zZWt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