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腊月的,上京城赶考也太早了,是哪位虔诚的学子来此参拜? 她竖起一双耳朵,听那人低语道:“……赴春闱……中进士……光耀门楣……” 纵然只是模糊的几个音,这熟悉的声音仍叫江蓠头皮一炸,几乎要从蒲团上跳起来。 这…… 不会吧…… 她心中巨震,一时间竟生出逃之夭夭的念头,望着面目狰狞的魁斗星君,感觉上天在耍她玩儿,西北这么大,怎么偏偏在这个旮旯角遇上了?! 会不会是听错了? 他说“光耀门楣”,像是替家里的后辈祈愿。 江蓠又不确定起来,要是认错人就尴尬了,但就算是那狗官,她也万万不能主动上去,否则显得自己心虚,赶过来求他原谅一般。 她深吸一口气,转了转眼珠,想出个投石问路的计策,双手合十,大着嗓门道:“魁星在上,我夫君在外花天酒地,过年也不曾回家,想是背着小女纳了第十八房妾室,流连于温柔乡。信女愿斋戒一月,让他下辈子屡试不中,中了也和这辈子一样考个倒数,终日郁郁无颜见人,做不得官,编一辈子书,头发掉光变成秃子,怀才不遇穷困潦倒饥寒交迫一文不名。” 神像背面的声音戛然而止。 过了良久,那人的嗓音也大了些,字字清晰:“冒犯文昌帝君,方才许的愿不作数。拙荆弃我如敝履,吃里扒外,招蜂引蝶,冷心冷肺,视国法如空文,视家规如无物,小人愿沐浴焚香,斋戒三月,换她下辈子托生个冬烘先生家,好好学一学女红针黹,将闺训倒背如流,看一页《女诫》吃一口饭,张嘴就是德容言功,嫁个编书的秃子生十八个孩子。” 帝君像背后传来急促的喘气声,显然是气急了,愤愤道:“魁星大人,外子乃是个睚眦必报斤斤计较的小人,您看在我拜了您十一年的份上,来世将他的头发都给我,剩下一颗脑袋被人当蹴鞠踢。” 另一边紧接着道:“帝君在上,内子恩将仇报,半点不羞愧,当着我的面和别的男人勾三搭四,我将一半家产给她,已经仁至义尽,您若记得我给您捐过一百两香火钱,就施法叫她踢球踢到颗人头,吓得疯疯癫癫把自己头发剪了做姑子去。” “拙夫喜怒无常,夜夜行禽兽之事,杀人无数,孽债难还,妾身愿和他一刀两断!” “贱内恶贯满盈,日日逞口舌之快,违律背法,菩萨难渡,小人愿和她恩断义绝!” 烛焰跳跃,高大的彩漆神像庄重肃穆,江蓠用拳头抵了一下酸胀的心口,咬着唇,往左边微微探头,不料那人也正好在伸着脖子看她。 两张面貌普通的脸僵在那儿,相对无言,火光映得彼此身上半明半暗。 江蓠张了张嘴,装作不认识他,嘿嘿两声打破沉寂,“这位爷,新年胜旧年啊。” 那人也道个吉祥:“万事顺遂,阖家安康。” 说罢不约而同地站起,一南一北跨出魁星阁的两扇门。 苍穹漆黑,一弯银月揽着几颗星,像是被瓢泼大雨洗过一般亮,冷风迎面吹来,脸上冰凉。 楚青崖有些透不过气,扯下面具,站在昏暗的角台上,撑着城墙极目眺望。城中华灯璀璨,丝竹笙歌随风远远飘来,是一曲《鹧鸪天》,他听了半晌,觉得这调子耳熟,在墙砖上狠狠地拍了几掌,胸口的憋闷还是排遣不去。 这正是去岁中秋佳节,她在贡院撞上他时哼的小调—— 能凿壁,会悬梁,偷天妙手绣文章。 必须砍得蟾宫桂,始信人间玉斧长。 他愿做她的玉斧,可她不要他了。 楚青崖颓然捂住脸,离开京城十几天,他一个人骑马望着无垠的雪原,总是想起暖阁里的红烛帐。 算什么? 这四个多月,他算什么? 无法平息的愤怒似岩浆从心底喷涌而出,听到身后的脚步声时,他猛地回头,指着她重重道: “你——” 月光如雪,照在她揭去阻隔的脸上,那双黑眼睛里全是委屈,落着星辉,闪着水光,晶亮晶亮,睫毛一眨,两行热泪就滑出来,滴到毛绒绒的风领里。 真的是她! 他逃到天涯海角,这么大的一片M.zzWT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