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晚饭。半个月以来玉知常常是独自入睡又独自醒来,偶尔见到爸爸也是在晚上,她已经好久没见到自然光下的邢文易,仔细看看居然觉得有点陌生。 “你最近好忙,干什么呢?” “开会,一些技术改革方面的。”邢文易把脸上的剃须泡沫冲掉,用帕子擦干脸。各地奔波还是太磋磨人,他的确觉得精力不支。司机开车很稳,有时他在高速上那一两个小时也能在后排睡过去,周阳粗中有细,有次会议结束回程的路上看见他睡着了,之后车上就备下一个颈枕和一张薄被,办事很妥帖。昨天邢文易给他买了两条烟又封了个红包,算是补贴人家这一阵子跟着连轴转。 邢文易把脸埋在热巾子里,随即长长出了一口气。他还是太嫩了、太年轻了,别的厂长也是从技术员一步步爬上去,但比他花了更多的时间和心力,一个两个都是人精,他只是吃到了学历的红利,邢志刚没有明面上帮他,但私下里对他倾囊相授,很有出师表的味道,邢文易知道自己一路上来问心无愧,可是在旁人眼里,他是狐假虎威还是外挂大开?他这阵子开会接触到很多以前没见过的别厂的技术骨干,深感自身的匮乏,每天跑步锻炼的间隙里耳机里都在听相关的讲座课程,但他要操心的不仅仅是技术,还有更担心的,是这座钢铁巨兽由内的腐化溃败。 玉知看见他眼下的淡淡乌青,心里也有点不忍,她傍着门框,神情很柔和,十几岁的小女孩而已,脸上居然出现一种母性的特质,她望着他,以一种祈愿的语气对他说:“那你这两天都在家休息吧?” “……嗯。”邢文易有点受不了这种目光,他只点点头,错身出去的时候顺手拍了拍玉知的肩膀:“早上吃了什么没有?” “吃了个面包,还有一个苹果。” 邢文易往沙发上一坐,喝了几口温水,想起来要关心一下小孩的学习生活,于是问了她几句期中考试相关的事情。玉知一边回答一边顺手拿过小几上的苹果,她早上洗了两个,这吃剩的一个,被她拿着削皮刀削好皮,然后很自然地递给爸爸。 邢文易没想到这个苹果会递给自己,愣了一下说:“你自己吃。” “别客气。”玉知把那个苹果强行塞进他手里,自己去洗手了。果汁在手上有些轻微的黏腻,她突然开始喜欢上苹果的清香与甜味。她讨厌一切麻烦的水果,比如邢文易爱吃的几种热带果实。她喜欢草莓那样的浆果,可惜很容易碰坏,如果不及时吃就会发酵出一点酒精的气息。邢文易在家里常备一箱苹果,作为玉知的维生素补充,毕竟他不在家里就很难把她照顾周全。昨天晚上回来,他路过餐柜边还留心点了一下数量,算出玉知每天大概吃了一两个,习惯很好。 这次买的苹果表皮更粗粝一点,里面是蜜一样的糖心。玉知削皮的技术很一般,他咬过那些粗糙的刀痕,心情却格外平静。他喜欢这种感觉,进食,什么也不想,整个人只剩下咀嚼与吞咽两件机械的动作,这个苹果由他的亲人削好递给他,似乎是一种只有孩童能够享受的关照。 他突然觉得疲倦被释放出来,整个人蜷在沙发上不想动弹,眼睛盯着厨房里,玉知在洗他昨天晚上带回来的草莓和桃子,她正在摘掉草莓的蒂叶,然后削掉桃子的皮。桃是软熟的蜜桃,比硬脆的更难削,一捏,汁水就被挤出来,有点困扰。玉知舔了一下手,是甜的。 邢文易看着她站在水池前吃掉几个草莓,一小半脸颊侧对着他,眼角眉梢都有轻快的喜悦。她吃到喜欢的东西就会这样。 饲养。他突然想到这个词。他努力记住她对食物的偏好,是为了更好用食物饲养她。这种心情和养育、教育有微妙的差别……他希望她吃得多,吃得开心,不要再露出薄薄的背和突出的锁骨,不要再摸到她瘦削的肩头。那种骨感在家长看来并不是美的象征……而是一种失职。 天气很好,厨房的窗投进日光,暖洋洋地笼在玉知身上。邢文易看见她在阳光下照得浅棕的发丝,她一个接一个地吃草莓,脸颊鼓动,只是看着就让他感到幸福安宁。玉知突然察觉到邢文易的视线,转头朝他望过来,嘴里的咀嚼也停止了。 玉知有点惭愧,她有失考量,居然站在厨房吃独食。于是很不好意思地把碗端过去,里头还有两个红艳艳的草莓,带着水珠、散发着莓果特有的酸甜清香,被她小心翼翼送到邢文易面前。 “我不吃。”邢文易推了推那个碗。M.zzWT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