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一路奔走,如同一场悄无声息的逃亡。 四周是无尽的绿,有大雾,几乎看不清路。 母亲将那首“夕阳之歌”?循环了许多遍,伴着梅艳芳低哑靡丽的嗓音,她学她唱,只是唱到?“?哪个看透我梦想是平淡?”时,眼中有泪,有水,无声无息,滚入衣领。 她仍挺直她的脊梁。 那时我不懂她的摇摇欲坠与挣扎。她将她的世界撕裂粉碎,却以美滋养我;她告诉我花是香的,却没告诉我活着是苦的。 那天我们走了很远的路,从一座城到另一座城,为了一张乌木屏风。到站时,她拥我下车,与前来的先生问好。 先生已到中晚年,身上挂着一条亚麻布制围裙,一头灰白相间的头发被梳得整齐。母亲将我捧到面前,朝先生恭敬地喊了句:“老师。” “好久不见,别来无恙?”先生接过我,左右看了看后温声说,“你的女儿?很可爱。我印象中你自己都还是个小姑娘,这就当妈妈了。” 母亲没有说话;那双眼睛里,带着与故人重逢的无言悲凉。 “还有没有画画?”先生逗了逗我的脸,有意无意地开口。 母亲听后,将头低下,半天,喉咙咽了又咽,似乎连呼吸都急促起来:“不画了。” “以后都不画了。” 老旧楼前,人与物一样颓然。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哀伤由内至外的蔓延,说不清是谁先开始的,回过神时只剩万千滋味糊在心头。 先生知道后顿了许久,同样低下头,将我放回地上;沉默了半晌,才似有若无地呢喃了句:“可惜了。” 我抱着母亲的腰,好奇地看向他们;她将手搭在我肩膀上,将头仰高,长长地叹出一口气:“这就……要秋天了。” 先生动了动嘴皮,好一会,欲言又止,然后转身在前面引路,对我们说:“进来吧,我记得你一直想要一张乌木屏风,我找到了。” 我与母亲跟在后面。老楼之内,无数展厅被布列其中,那些经年的木器家具仍泛着哑金色光彩;珐琅灯,琉璃器,骨瓷餐碗,旧时小姐玩的牌……一个个被小心陈列;木质人字形列地板早已被穿梭的人群磨损,路的尽头,是一张六开乌木屏风。 途经百年的峥嵘岁月,那张漆木百宝嵌屏风从欧洲回流到故乡。古朴的,边角有些腐朽的乌木上,以花与瓶为样式,被嵌满红珊瑚,青金石,淡紫色水晶与碧玉。它被珍重地置起,带着老者对学生的一片赤诚之心。 “弱水,你曾是我最得意的门生。” “我本以为,你会辉煌。” 这一刻,母亲再也忍不住;她松开我的手,眼泪滚滚往下淌,从最开始的呜咽到最后失声痛哭,她蹲下怀抱着自己,将脸埋起……一如旧时辉煌的老物,现今满身的沧桑…… 万念俱灭。 没有人知道她有着什么样的过去。 张弱水的过去,从她被冠上罗氏之妻,罗缚之母的名号开始便被人遗忘。最后零星几个记得她的人,对她却是无尽的失望。 她是怎么走到今天这一步的?她没说过,也从没有人问过。没有人问过她是谁,她想去哪,她过得好不好,她开不开心。 承受于她而言似乎成了理所当然的;或许她曾经反抗过,后来放逐了…… 忍受,忍受生命中所有的悲哀与无常;在终于受不住时歇斯底里地吼出,向命运“宣战”,痛斥命运的不公;却又要在缓过劲时小心翼翼地道歉,取笑自己的失态。 半山四层,顶楼之上;我曾亲耳听见她撕心裂肺地质问一句话:“为什么!为什么我过得这么苦!” 回应她M.zzWT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