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凉宫的大殿里,今夜却是灯火辉煌,舞女蹁跹。 北燕皇帝慕容西在殿内摆酒设宴, 和臣属将领推杯换盏。身畔几张案几之后,依次坐着他重用的汉臣张集以及徒何氏、卫氏、若久氏等几个势力最大的鲜卑贵族,其余燕国官员陪坐。气氛正当热烈之时, 一个卫兵从外入内,道慕容替已经领兵归来,自知违抗帝旨,杀了夏帝, 罪不可赦, 无颜来见皇帝,此刻就跪在城门之外, 等待着皇帝的降罪。 他虐杀夏帝的事情, 众人都已知道。听到他回来请罪的消息,纷纷停止宴饮, 目光不约而同, 全都看向了坐于大殿中央的大燕皇帝慕容西的身上。 从前有着北方第一猛将之名的慕容西身材魁梧, 雄健逼人,卫兵入内之时,他正笑容满面,和坐于自己右手边的距离最近的徒何公在隔空推杯,身后立着二十名亲卫。亲卫武功过人,警戒的目光,不时扫过大殿中人的面孔,连最阴暗的角落,也不放过。 徒何公是鲜卑徒何氏的首领。传言,慕容西手中藏有前燕灭国之前 当初趁着北夏势衰逃回北方之初,事情进行得并不顺利,响应者寥寥,就是最先得了他的助力,这才得以顺利召集旧部,东山再起。他复立燕国之后,不但以高官厚禄封徒何氏族人,刚前些时日,还有意让自己的一个儿子娶徒何氏的女子为妻,两姓结为姻亲。忽听卫兵如此禀告,脸上笑容慢慢消失,放下酒盏,挥了挥手,示意殿中舞女停下乐舞,目光环顾了一圈臣属,道:“令支王抗命,诸位以为应当如何处置?” 慕容替是被北夏所灭的前燕皇帝的皇弟,封令支王,皇帝膝下无子,当时曾立他做了皇太弟。虽然没做几天燕国就灭亡了,他也和一干宗室一道被掳,但身份就是身份,不会更改。如今燕国复立,当年的皇叔慕容西称帝,慕容替的地位,便显得有些尴尬。 殿中众多燕官面面相觑,一时无人应答。片刻后,官拜丞相的张集开口道:“令支王出征之前,天王曾有令在先,要他生擒夏帝以助攻打洛阳。倘若乱战中失手杀了也就罢了,他却是以如此手段虐杀,坏天王大计不说,眼中毫无天王。当按照我大燕律例,从严处置,以儆效尤!” 张集话音刚落,徒何公便道:“我对丞相一向是佩服的,但丞相此话,有失偏颇。丞相非我族人,岂能理解我族人对夏羯的刻骨仇恨?何况令支王年轻气盛,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一时收不住手,也是有的。我料他并非有意冒犯天王。但违抗天王之命,确属事实,既知错,向天王认罪,以我之见,杖责数十,叫他牢记教训,天王以为如何?” 在座的这些鲜卑宗室或是贵族,在当年国灭之时,或多或少,都受到过羯人的羞辱。当初为了活命,只能奴颜婢膝,如今得以翻身,对北夏无不怀着刻骨仇恨,先前得知慕容替以如此手段折磨死了仇人,个个暗中无不觉得痛快。只是之前碍于慕容西的命令,不敢明示罢了。此刻见徒何公带头替慕容替辩解,纷纷附和,大殿里的赞同之声,此起彼伏。 慕容西再次环顾了一周,见张集似乎还要开口,打断道:“大将军所言也有道理。叫他自领四十军棍,此事过去也就罢了。” 他的脸色转为肃穆:“倘若再有下回,无论是谁,休怪本天王,再不留情面!” 众人皆应是。 他的命令很快被传递了出去。燕官开始对慕容西歌功颂德。慕容西面露微微得色,下令继续欢宴。宴毕深夜,慕容西半醉,在二十名日夜不加离身的对自己忠心耿耿的亲卫的护送之下,迈着有些虚浮的脚步,去往寝殿的路上,被张集从后唤停。 张集上前道:“天王先前不听我劝,屈服于众,改了主意,拿此城犒军也就罢了。这个慕容替,你万万不可再手下留情!此人心机极深,绝非安分守己之人。天王倘若不借此机会杀他,日后恐要遭他反噬!” 张集出身北方世家,以机敏才干而闻名,慕容西仰慕其名,三顾茅庐,终于将他请来入燕做官。如今燕国一系列的官爵和律制,皆都由他主持拟定,慕容西平日对他颇是敬重。但今晚,见他不放过慕容替,撺掇着自己杀他,还追到了这里,心里有点不以为然。笑道:“丞相过虑了。我对侄儿一向了解。以我的推断,以他的性格,此次必定会杀夏帝泄心头之恨,此也是我派他去出兵的缘由,为的,就是试探于他。倘若因我之命,他隐忍不杀,反倒可疑。你安心便是。” 张集摇头:“恐怕没那么简单。或许是他揣摩到了天王心意,这才故意顺天王之意,虐杀夏帝,以迷惑天王。” 慕容西摆手:“丞相想多了!”见张集似乎还要开口,心里有些不耐烦了,又道:“这回我答应以城池犒军,也是有我的考虑。丞相放心,此为最后一次。等攻下洛阳,绝不会再有如此之事!我乏了,要去歇了,丞相也早些去歇吧。” 张集无可奈何,只得怏怏离去。m.Zzwt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