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怎的,自己方才怎就屈服于那个论年纪比自己儿子也大不了多少的年轻下属,竟让步了,应下这种听起来简直荒唐至极的事情。 此事最好便止于自己,本无论如何,也不该叫许泌知晓。 许泌善用人,但心性偏狭。随他多年,这一点,杨宣早心知肚明。 “司徒……” 杨宣正要再替李穆说几句好话,却见他摆了摆手,慢慢地露出霁颜。 片刻之前面上所带的霾色,一扫而去。 “伯雄,”许泌唤他的字,语气亲切。 “方才是我欠考虑了。李穆既有此念头,景深从前自己也曾许诺,你代他提便是了,并无差错。” 杨宣一愣。 “择日不如撞日。景深人便在里头,趁着今日他也高兴,你随我来。”说罢招了招手,转身便要朝里而去。 许泌态度忽然来了个大变,倒叫杨宣措手不及。见他就要往营帐里去,来不及细想,忙追了上去。 “多谢司徒。只是末将斗胆,可否请司徒容我私下面告相公?” 许泌眯了眯眼。 “也好。随我来吧。” 他人已入内,杨宣只好硬着头皮跟了进去。 大帐内环设了七八张的席案。高峤在中,右手边左仆射陆光,再次席,是都官尚书朱炯等人。 高峤左边那张案席空着,应便是许泌方才所坐。众人把酒言笑,朱炯在褒扬陆光长子陆柬之接连在林邑和江北所立下的功劳,众人附和。 陆光自然欣喜,却连连摇手,不停自谦,忽见许泌带了杨宣入内,几人看了过来。 杨宣是许泌军府里的第一猛将,这些人也都知道。他向在座诸人行礼。高峤颔首微笑,叫他免礼,陆光未动,朱炯等人只看向许泌,纷纷道:“方才正说到下月重阳登高之事,你怎走了?” 许泌笑道:“伯雄寻我,称有一要紧之事,需求见景深。诸位饮兴方才想必也差不多了,留些今夜犒军,如何?” 许泌既这么开口了,余下之人,自然不会再留,看了眼杨宣,纷纷起身。 高峤和陆光等人拜辞完毕,回到主座,叫杨宣也入座。 杨宣岂敢托大,站在那里,恭恭敬敬地见了一礼:“多谢相公。末将站着说话便是。” 高峤见他不坐,也不勉强。 “方才司徒说你有事要面见于我,何事?” “相公可否记得从前曾对李穆所应下的许诺?今日李穆寻了我,道有事求于相公……” 杨宣有些不敢和他对望,吞吞吐吐地道。 高峤恍然,轻拍额头,笑道:“怎会忘记?他总算是想出来了?他有何事?” “禀相公,李穆所求,乃是……” 战场之上,杨宣勇猛无匹,便是面对千军万马,亦是面不改色。 但此刻,对上高峤投来的含笑目光,他的心底发虚,那几个字,竟就不敢说出口来。 高峤见他半晌接不下去,目光躲躲闪闪的,倒是额头,渐渐有汗滴不断地落下,觑了一眼,心里不禁疑惑,便又笑道:“他所求何事?尽管道来。” 已是到了这一步,该说不该说的,都只能说出来了。 “李穆所求,乃是……求娶相公之女……” 杨宣一咬牙,终于将那含在舌底已经翻滚过数道来回的话给说了出来。 八月虽已过了立秋,但烈日炙了一日,帐中依旧闷热。 高峤方才饮了两杯酒下去,舌底略觉炙躁,自己正取了案上的一只提梁茶壶,笑着往杯中注水。 闻言,手一抖,唇边笑容冻住,那只手,也蓦地停在了半空。 他抬起眼皮,看了对面杨宣一眼,见他额头汗水淋淋,整个人犹如是从锅中捞出,慢慢地,将手中那只提壶放了下去。 “杨将军,你方才说,李穆意欲求娶我的女儿?” 他一字一字地复问,最后的语调,略微上扬。但被掩饰得很好。除神色有些凝重之外,看起来,喜怒不辨。 杨宣见状,才放松了些,忙说:“相公放心,末将也知此事荒诞,回去会再好好和他说的,务必叫他收回此念!” 高峤的那只手,慢慢地松开壶梁的铜把,正襟危坐,一语不发。 “李穆在末将帐下多年,绝非挟恩图报之人,此次,也是他年少不知事,更不通人情世故,方贸然有此念。料他绝无冒犯之念。望相公勿见怪于他。” 杨宣又小心地说道。 高峤依旧沉默着。 “相公身居高位,席不暇暖,末将原也不该拿这种荒诞之事扰于相公,相公切莫上心。我这就去回了李穆。末将先行告退。” 杨宣朝案后的高峤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旋即后退了几步,转身而退。 “杨将军!” 他行至帐门前,忽听身后高峤唤了声自己。m.zZwt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