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忙道,“这哪敢忘!是小人久不曾还乡,家中亲人欣喜万分,顿顿鱼肉的喂养,生生把冬膘给喂出来了。又想到回来就能见着三哥了,不敢让三哥见着劳苦相,才特地挑了最体面的衣服来穿……三哥吩咐的事,岂敢不尽心?” 李沅不置可否,“那你就说说吧。” 他受十四郎启发,派人出去替他了解民情。 听十四郎说得条分缕析、一目了然,本以为不是什么难事——不就是打听打听一地农户家有几亩,年收几石,赋交几斗,盈余几何,跟文书记载有几多出入;若欠债是因何而欠,如何偿还……吗?能记会算的人都做得来,根本就不需要额外的天赋才能。他派出的人足以胜任。 谁知此刻听来,却全然不是这么回事。按此人所说,每丁都能分足百亩之田,税负不过十之二三,每户每年盈余动辄百十贯钱……倒是都有数,细加追,也能说出所以然来。可这数和十四郎的一对比,孰信孰伪一目了然。 李沅已冷下脸来,“临行前本王切切叮咛,令你粗衣草履多在乡野走访,探访民间贫户生计。你却打探来一派太平祥和。若连贫户都如你说的那般保暖盈余,外头唱的那些新乐府是怎么来的?你该不会是打着景王府的幌子去耀武扬威了一番,编了些数回来糊弄我吧!” 他骂起人来荤素不忌,底下“兄弟”们早习惯了,然而如今日这般正经的震怒却是头一回。那人吓得立刻请罪,辩解,“殿下明鉴!那些写诗的人连韭菜和麦苗都分不清,只是拿百姓来沽名钓誉罢了。看到个笸箩就能想成筐,看到个乞丐就想到天下大乱,极尽夸张之能事以恫吓主君。实际上何尝真把百姓放在心上了?他们那张嘴,吃足了山珍海味,剔着牙就能说出‘农夫犹饿死’来,最不可信。您看那些写新乐府的,哪个清贫了?” 若非那些事是十四郎告诉他的,李沅说不定还真被这番话说动了——能在他跟前露面的,都是已经或即将飞黄腾达之辈,当然都不清贫。甚至还有官声狼藉,以贪渎苛酷著称者。酒饱饭足之后,也确实都爱吟诗。 “小人不敢说旁人写的是假,然而小人说的也俱都是亲眼所见!”那人见他似有动摇,忙又补充,“前两年战事多,赋税还稍重些,却也没到饿死人的地步。这两年战事少了,赋税自然也轻了。今年圣主履位,又有减免,民间无不殷实富足。穷人自然也是有——便是开天盛世时也有破落农户,此历朝历代所难免。然而就小人所见,家乡富绅都是有头有脸的读书人,往往乐善好施。修桥铺路,悯老惜弱,施粥赈灾,都仰赖他们之力。对佃客也都有情有义——否则谁为他们耕种?倒是有些多好吃懒做的刁民,不思勤恳节俭自力更生,每日里游手好闲,他们穷困饿死也怨旁人吗?更有些幻想一日暴富,不劳而获者,落草为寇,打家劫舍——这种人就更不足为殿下道了。” “——你家在关中,竟也有寇匪吗?” 那人忙道,“些许不成气候的小贼罢了。” 李沅知道听不到更多有用的话了,沉思了片刻,道,“你滚吧。” 他派此人前去,是因此人出身贫寒,本以为他能说些和旁人不一样的实话,谁知他仇贫爱富更甚富人。然而他说的似乎也不无道理。究竟有几分真伪,李沅还真分辨不出来。 琢磨了一阵子,便吩咐人挑些新鲜稀奇的野果出来——他要去兴庆宫走一趟。 大行天子归葬之后,皇太后便从大明宫迁居到了兴庆宫。迁居之日天子还曾大摆酒席为母亲庆祝,因此招来言官颇多规劝——先帝园陵尚新,新皇便在宫中举筵席,实在大不妥当。可惜天子根本不听。而素以简朴守礼,不喜宴饮游乐著称的太后娘娘,不知为何竟也置悠悠之口不顾,盛装出席了这场为她举办的乔迁宴。 从他父亲和太母身上,李沅算是看出来了,做人不能太压抑,隐忍也该有底线。压抑、隐忍得太深、太久,一旦解脱出来就容易反弹到失智。 至于李沅自己,则从小就应那句话——会闹的孩子有糖吃。幼时他亲近祖母,喜欢叶夫人,爱招惹十四郎,这三人刚好住在一处,他便常往祖母的住处去。后来年岁大了,旁的皇子皇孙出于避讳都不怎么去大明宫了,唯独他想去就去——结果不但没犯忌讳,反而因在祖父跟前死缠烂打得多了,而格外有眼缘,格外得祖父欢心。 到父亲继位,祖母当上了太后,他m.Zzwt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