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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节


    或许,他不断地南行,就是为了寻找一间这样熟悉的屋子,听见他觉得熟悉而又放心的乡音。他绝非漠北胡人,而是……而是大唐子民。故而,便是重伤欲死,他也绝不能客死异乡,而是应当死在大唐的疆域之中,死在家人的怀中。

    “你醒了?醒得真快。”一个稚气的声音响起来,带着他虽不算十分熟悉却能听懂的音调。他循着声音望去,就见一个大约只有五六岁的小童自屏风后走出来,捧着一碗药,来到床前。他的衣着打扮十分简单,然而气度性情绝非侍童之流。虽然年纪尚幼,亦是自有一种出自——高门世家的独有风度,令人越发觉着亲切。

    “多谢小郎君送药。”于是,他拱手道谢。因长久不言语之故,喉咙发声极为艰涩,声音亦显得十分嘶哑。小童眨了眨眼,补上一句:“药也是我熬的。”他话中并无寻常孩童为了邀功而显出的得意之色,反倒是平淡得很,仿佛只是述说事实罢了。

    于是,他从善如流地道:“也多谢小郎君熬药。却不知,这究竟是哪位府上?”光是这间客房的精细布置,以及显然画技功力不浅的山水屏风,便可知救了他的主人家绝非常人。更何况这位小郎君的出身不凡,想来爷娘也绝非寻常人物。

    “此处是幽州刺史府。”又有一男子的声音自屏风后传来。接着,便走出一位瞧上去十分年轻,然而举止气度都已经沉淀下来的优雅男子。他穿着一身藤黄色对襟大袖长袍,衣袂飘动之间,腰上挂着的金鱼袋格外醒目。鱼符是大唐官员的身份凭证,而装鱼符的金鱼袋则是三品服紫高官方能佩戴之物——

    “承蒙使君相救,某感激不尽。”他几乎是本能地坐在床上,行了个叉手礼。想不到,他居然是被幽州刺史所救,而这位正三品的高官居然如此年轻。这般年纪便能成为服紫高官,意味着此人不但出身极高、家世显赫,且其执政一方的能力亦十分出众。说不得再过些年岁,便能成为执掌庙堂的宰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而这——亦是他的目标。

    宰相是他的目标?原来,他也已经入仕?身上为何没有任何凭证?他究竟是何人?住在何处?过着怎样的生活?拥有什么样的家人?他们是否早已经心急如焚?又是否正在四处找寻他?又或者,他们以为他已经尸骨无存,正悲戚万分,日夜以泪洗面?

    见他似乎有些恍然,幽州刺史在短榻上盘腿趺坐下来。趺坐并非符合礼仪的坐姿,然而他做起来却依旧优雅,且带着几分狂放之气:“阁下因伤情恶化倒卧在路旁,若非神医药王正在某家中做客,险些就救不过来了。眼下既然醒了,且神志清醒,应当并无大碍了。某一望即知,阁下的出身应当不凡,不知是何郡何望?”

    他怔了怔,摇摇首:“某并不记得自己是何人,来自何处,亦不记得家人的面容。”

    幽州刺史怔了怔,皱起眉。而旁边坐着的小童立即回道:“阿爷,这是离魂之症——原来师父所说的离魂之症,居然是确有其事。这位郎君受过重伤,故而一时将过往忘了个干净,许是过些时日便能想起来,许是一辈子也想不起来。师父若在,还能施药针灸。不过,他如今已经回了南山,幽州城内的医者恐怕都无计可施。”

    幽州刺史微微颔首:“某也曾听闻,离魂之症很难医治。药王在幽州时尚可尝试一二,如今却没有法子帮你了。不过,你胸前所受的应当是箭伤,且绝非大唐的箭簇。你身上亦有许多利器造成的伤口,故而你根本不会是寻常人,或许是大唐远征薛延陀的将士亦未可知。”

    “薛延陀?”他的神情略有些恍惚,心中再度涌起对这个“名称”的痛恨与厌恶。他喃喃着,用汉话与胡语说着“薛延陀”的名字。依稀记得重伤后首次清醒时,也隐约听见那些粟特商人说此名。后来遇见一群汉人将他从粟特商人手中买下来,也曾提过去见薛延陀人。因着他对薛延陀人充满了警惕,顺带也怀疑这些汉人绝非寻常人,故而便毅然离开了。

    “那你可记得自己从何处而来?当初救你的时候,你似乎长途跋涉多时——”

    “某……自漠北而来。”他一时不知用汉话该如何说,便提了几个胡语名字。幽州刺史仿佛也知晓铁勒语,颔首道:“果真如此。你应当是远征薛延陀时受重伤的大唐将士,跋涉数千里居然来到了幽州。不过,某犹记得,当时征发的兵士并无幽州府兵。主要是代州、营州、凉州的府兵以及胡兵,你应当是这三州之人罢。”

    “多谢使君提点,待某病愈之后,便前去这三州找寻亲眷家人。使君的救命之恩,日后必将百倍报之。”不知为何,他心中却隐约有些失落M.zzwTWX.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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