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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节


遐玉目睹之后,脸色霎时间一片苍白。然而,棺椁不能无人相迎,白事不可中断,她无法上前探看,只能赶紧低声吩咐仆婢去唤医者。

    谢琰立即抱起李遐龄,向她使了个眼色,让她放心。待棺椁通过垂花门后,他便将小家伙送回房中歇息。柴氏闻讯匆匆赶来,两人静静守着他,直到医者前来诊治开药,说是略感风寒又过于疲惫,这才微微松了口气。然而,风寒对于体弱的孩童来说也并不是什么小症候,稍不注意便可能病势更加沉重,仍须得仔细用药才好。

    “玉郎毕竟体弱,经不得寒气。”柴氏轻轻一叹,“如今两人都须得好好养一养,可不能因为丧礼而损了身子骨。不过,他们姊弟俩都像阿爷,骨子里便执拗得很,想来必定是不愿安生躺在床上的。”

    “祖母不如请一位医者留在府中,也好随时照顾元娘和玉郎。”谢琰道,“守灵亦是成全他们的尽孝之心,若不让他们安心送世父世母离开,反而可能会思虑更甚,平白耗了心神。倒不如茵褥准备得厚实些,多燃些火盆,让他们撑过这些时日便是了。丧礼之后,再好好地给他们调养。”

    “你这孩子,素来便想得周到。”柴氏点头道,“方才那位周医者的医术便不错,我去问一问他。”说罢,她将自己的管事娘子田娘子留下,又吩咐李遐龄的贴身婢女珍娘、惜娘仔细照料,便出去了。

    谢琰见小家伙睡得安稳了不少,也放心了许多。略作沉吟之后,他便径直去了灵堂。

    灵堂中,李和默默地立在两具棺椁边,粗糙的手抚在光滑的棺椁上,双目沉郁无比。这一刻,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楚,无比清晰地浮上了他饱经风霜的脸庞,仿佛瞬间便苍老了许多,再也不复平日精神奕奕的模样。

    李遐玉站在他身侧,攥紧拳头,而又缓缓松开。她的眼中盈满了泪水,却迟迟未落下,连哽咽声亦是似有似无,仿佛担心惊扰了谁的安眠。

    良久,李和方艰涩地张口道:“开棺。”

    守卫在旁边的部曲们怔了怔,为首一人躬身行礼:“郎主,郎君与孙娘子都已经装殓妥当,开棺恐怕不合规矩……”又有一位年约半百的老妪从阴影中走出来:“郎主,郎君与娘子的装殓之事,都是奴亲自做的,未曾假任何人之手。”

    李和长长一叹:“你是娘子最信赖的人,我自然信得过你。不过,我已经有些时日不曾见大郎了,只想最后看一看他罢了。”说到此处,他又对李遐玉道:“元娘,你且去外头守着罢。”孙女毕竟年幼,且又是小娘子,并不适合一直待在这里。

    “不,祖父。”李遐玉红着眼摇首,坚定地道,“我也想见阿爷阿娘最后一面。”她知道父母如今的形容可能有些恐怖,但那又如何?他们始终是她记忆中的阿爷阿娘,不会有任何改变。而且,记住他们临终时的模样,也能让她变得更加坚强一些。

    李和见她如此执着,便不再劝她:“开棺。”

    长长的棺钉被一颗一颗取了出来,发出了沉闷的敲击声。李和定定地看着棺木,单手缓缓地推开棺盖,往里看去。李遐玉抿紧嘴唇,屏住呼吸,也认真地望过去。当看见阿爷李信的遗容之后,她双目微微翕张,终于痛哭出声。光是脸上便有好几道皮肉翻卷的伤痕,她简直无法想象,阿爷身上还有多少伤口,他临终之前又经历了多么激烈的战斗与厮杀。

    李和却比孙女知道得更清楚。部曲们找到李信的遗体时,他的肢体已经有些残缺不全了,好不容易才拼凑出了如今完整的模样。薛延陀人原本有割下头颅领功炫耀的习俗,这次幸而因奇袭的缘故,无暇顾及。不然,恐怕李信连完整的尸首都不可能留下。不过,这些,他都不打算与孙儿孙女提起。此外,孙氏不堪受辱而亡,也无需让孩子们知晓。这些仇恨,由他这把老骨头慢慢讨回来,便足够了。

    熟悉的哭声传出灵堂,谢琰的步伐顿了顿,这才快步踏了进去。

    挂满白幡的灵堂中,数十部曲静静地围在棺椁边。他们身量高大,又站得极为紧密,谢琰甚至无法瞧见李和,更看不见李遐玉,只能听见她毫不掩饰的大哭声,牵扯得他心中隐隐发疼。他无言地听了半晌,在灵位前跪拜之后,便又默默地退了出去。

    李家服侍的仆婢并不多,且如今尚未有客人前来吊唁,灵堂内显得有些空旷。谢琰垂着首,有些心事重重地离开信义堂,回到李遐龄身边继续守着。面对重病的李遐龄与悲伤的李遐玉,他突然觉得自己十分无力,不知该如何才能更好地照顾他们,让他们尽快从失去怙恃的痛苦中走出来。

    然而,走出来之后呢?

    他们恢复平静的生活,他便能安然离开么?姊弟俩如何能撑得起m.zZwtWx.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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