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远紧紧看着那眼睫渐渐合拢,如同蝶翼的垂落,最终身下只传来均匀安稳的呼吸声。 长河般的夜色从窗外一涌而入,将这方小小的世界温柔没顶。顾远就维持着这个姿势,一动不动看了很久,仿佛要把此刻暧昧的暗影深深刻进内心最深处的地方。 半晌他扔了海绵,伸手轻轻梳理方谨被别到耳边的鬓发,手指小心翼翼从伤痕的边缘抚过。 白血病人伤痕愈合极慢,方谨基本已经没什么生存的意志了,每天就浑浑噩噩的过着。那越南佬交代说管家每天都盯着方谨上药和忌口,想必要不是管家,方谨自己也提不起精神去照镜子。 这么注重自己形象的人,要绝望到什么地步,才能连脸上的伤都懒得换药? 顾远近距离贴着他,甚至能看清那伤痕周围破碎的肌肤纹理。他想起方谨拼命把自己藏进枕头里的时候,力气简直难以想象的大——如果说人羞愧到极点是恨不得挖个坑把自己埋进去,那他刚才差不多也就是这个意思了。 为什么在我面前,就卑微得恨不得躲进尘埃里? 甚至连死都不肯死在我面前,连骨灰都想埋在永世不见的地方? 顾远把脸埋进方谨冰凉的颈窝中,感觉到脉搏在那脆弱的血管中轻微搏动。他贪婪地听了很久很久,最终才长长地、颤抖地出了口气,起身跨下大床,拎起床头的骨灰罐,几乎不发出任何声音地走了出去。 · 第二天清晨,管家下楼走进客厅,正准备去厨房准备早餐,突然脚步结结实实僵住了。 只见客厅餐桌上满满当当,乍眼望去全是清淡可口的广式粥点,正中一锅热气腾腾的红枣乌鸡汤正散发出鲜香。一个面孔英俊而眉宇冷漠的年轻男子站在桌边,正伸手往白瓷碗里盛汤,见管家进来淡淡地瞥了他一眼。 管家心神巨震,瞬间明白了今天早上别墅安静异常,连个人影都不见的原因。 半晌他才结结巴巴憋出一句:“大、大少……” “坐。” 管家哪敢坐,慌忙退后了半步:“大少您——您是怎么找到这——对不起对不起,实在是——” 顾远加重语气:“坐!” 那一瞬间他的神情他的声调,甚至于周身散发出的气场,都有股压倒性的力量迎面而来。 管家反射性哆嗦了一下,慌忙走到餐桌边。 顾远把鸡骨头都挑出来,拣了炖得烂烂的红枣放在汤碗里,又仔细撇去汤上的丁点油星。在这整个过程中他面沉如水,一点表情都看不出来,直到最后一星油点都彻彻底底从碗里撇出去之后,他才慢悠悠道:“我是做了什么坏事,让你们都这么怕我?” 管家一个激灵,立刻低声道:“并、并没有,大少!” “那你们一个两个争着偷跑,又是怎么回事?” 管家嗫嚅不敢言。 顾远盛完汤,又挑了一碟韭菜虾饺,一碟蟹黄豆腐,几块咸肉酥脆的小烧饼,并一笼奶黄软嫩的流沙包,零碎整整齐齐放在托盘里。他那双有力的手布满枪茧,做这一系列事情简直半点烟火气都不带,稳稳当当有条不紊,出乎意料地不给人任何突兀感。 不知为何管家打了个寒战。 顾远明明没有任何生气的表示,但就是给人一种针刺般的可怕——那种把一切都掌握在手心里的,强烈冷酷又不动声色的压迫感。 管家在顾家做了三十年,连在顾名宗身边工作的时候,都没有过此刻如坐针毡的感受。 顾远突然问:“这两年来照顾我生父,挺辛苦的是吧?” “……”管家心中一沉,足足过了好几秒才不安道:“对不起大少,当时情况特殊,并没有——来不及通知您,所以我才擅自……” “要不是看在方谨的面子上,你眼下已经不在这里了。” 管家冷汗刷地涌出,刚要起身道歉忏悔,就只听顾远问:“你知道为什么吗?” “因、因为我隐瞒了顾总的事情,对不起大少,这么多年来我真的是被逼无奈,我的身家性命……但我现在可以告诉您所有事情,当年顾总他——” “不是这个原因,也不用你来解释。”顾远淡淡道:“我再恼火,也知道什么叫天各有命,跟你这样的人关系不大。” 管家哑口无言,十分局促地待在那。 只见顾远将崭新的汤勺、木筷放进托盘里,又仔细叠了块消毒加热的擦手巾,说:“其实我是在想,你明知道方谨应该待在g市由我照顾,但因为他想要离开,你二话不说就跟着他来了。你那么顺从听话,哪天方谨想不开要自杀,你是不是还给递刀子?” M.zZwt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