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瞧瞧他。” “明琛哪,”赵渊收回目光,淡定地吹开茶水上的浮沫,“很不成器,人也老大不小了,成日里心浮气躁,什么正经事也不干,一天到晚想往外跑,我正圈着他读书呢。回头我将他招进来,你要是有空能替叔管教一下最好了。” 谢允便道:“也是,那年他在永州搀和的那事实在太不像话,儿女都是债啊,皇叔。” 他接连两句话里有话,堪称挤兑,赵渊虽然维持住了表情,方才热火朝天的家常话却说不下去了。 两人各自无话片刻,赵渊这才反应过来,谢允是说话说烦了,故意口无遮拦,隐晦地送客。不是他不会察言观色,只是继位这几十年间,赵渊已经习惯了当一个皇帝,习惯了哪怕底下人即便各怀鬼胎,同他说话时也都得战战兢兢、诚惶诚恐,盼着多从他嘴里挖出点什么,鲜少有人嫌弃他话多。 建元皇帝沉默了片刻,起身道:“拉你说了这许久的话,也不早了,小叔不打扰你休息。” 谢允懒洋洋地站起来恭送,连句多余的谢恩也没有。 赵渊摆摆手,走到门口,才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对旁边一脸走神的谢允道:“我朝廷王师步步紧逼,已经迫近旧都,曹氏逆贼只是秋后的蚂蚱,不足为虑,下月初三是什么日子,记得吗?” “曹氏逼宫,先帝的忌日。”谢允头也不抬地回道,随即又笑了笑,“皇叔与我闲话了这大半天,是不是险些把正事忘了?” 赵渊对这句刻薄话充耳不闻,只接着道:“还有你爹的——恐怕周卿他们未必来得及剑指京城,但我还是打算在正日子祭告一番,倘若列祖列宗在天有灵,保佑我军光复河山,使逆贼伏诛,安天下黔首,再有盛世百年。” 谢允点头道:“哦,也好啊,算来没几天了,侄儿还能凑个热闹,省得死太早赶不上。” 赵渊眼角轻轻抽动了一下,好一会,他才低声道:“方才听你说起那蛊虫驭人之事,着实耸人听闻,但细想起来,又似乎不是没有道理的。” 谢允略一抬眼。 “你站在这里的时候,觉得穹庐宇内,四方旷野,迈开腿,却总觉得路越来越窄。”赵渊道,“你被架上高台,被推着、逼着往前走,路途又泥泞又不见天日,但是你也知道自己不能回头。每每午夜梦回,都恨不能自己睁眼回到初临人世时,干干净净,坦坦荡荡,想去什么地方就去什么地方。” 谢允一言不发。 “可是回不去,这御座龙辇就是蛊。”赵渊顿了顿,又轻轻地握了一下谢允的肩膀,感觉那透骨青的寒意突破厚实的衣料,小刀似的穿入他掌心,针扎似的疼,他又道,“罢了,不说丧气话——那会我北有强敌,内无帮手,我在朝中四面楚歌时,只有你在叔身边,能听我抱怨几句对外人说不得的闲话,这些年间……不管你信不信……叔真的希望你能好好的。天下奇珍,需要什么尽管叫他们去寻,皇叔欠你的。” 谢允道:“不敢,皇上言重。” 赵渊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见他低着头,浑身上下写满了油盐不进的“赶紧滚”三个字,终于叹了口气,转身走了,背影竟有些落寞。 谢允立刻回身屏退一干闲杂人等,这才开口道:“到底是哪位朋友擅闯宫禁?” 空荡荡的屋里没动静。 谢允等了片刻,又笑道:“阁下神出鬼没,若是不想被我发现,方才想必也不会刻意露出破绽,怎么现在倒不肯出来相见呢?” 一侧房梁上有什么东西彼此碰撞了一下,“哗啦”一声轻响,却没听见那人落地时的脚步声,对于这样的高手而言,故意给点动静已经是堪称敲门一般的彬彬有礼了,谢允循声回头,倏地怔住了。 只见一个分明熟悉,却又有些陌生的人双臂抱在胸前,好似凭空落在了堂皇的宫殿暖房中,丝毫不见外地四下看了看,然后目光落回谢允身上。 谢允喉咙微微动了一下,那人目光仿佛带火,在他身上撩起一团来势汹汹的汹汹火苗。M.ZZwt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