墓碑一般压抑的沉默里,白鹿抬起满盛着悲哀与绝望的银色眼眸,一字一句道: “送他安息。” 没有别的办法,这是唯一的解脱。戚隐记得以前闲聊的时候白鹿告诉过他,为什么神祇不让凡灵带着记忆渡过忘川星海,去往下一个轮回。因为俗世凡尘,生老病死,悲欢离合,所有酸甜苦辣,生死劫难,都以记忆的方式存留脑海。记忆是灰尘,是泥沼,堆得太多,会把心封住。于是神让他们蹚过忘川,星海涌流,带走他们的记忆,洗干净他们的魂魄。他们转世,他们重生,睁开双眼,重新成为白纸一般的孩童。 所以在最遥远的远古,神巫的世界里,“不死”是最残酷的诅咒。因为这个诅咒将让人永远封印在记忆的荒城,无法解脱,永无宁日。可惜后来的人愚昧,长生竟成了所有求仙者的向往。 只有死了,才能真正的重生。 “他死之后,将我送归彼岸,”白鹿哑声问,“戚隐,你能做到么?” 戚隐沉默良久,道:“老白,你刚刚说错了一句话。” “什么?”白鹿一愣。 “你说巫郁离是你唯一的朋友,你说错了,我也是。”戚隐虚虚和他碰了碰拳头,“放心吧,答应过你的事情,我戚隐一定做到。” 白鹿深深望着他,道:“谢谢。” 他化作一道白光,回到戚隐的心海。心头扣了口锅似的,闷得厉害。承诺帮别人送终,顺便把自己也弄死,这大概是戚隐干过最伟大的事了。他自嘲地笑了笑,深深吸了口气,问伏羲:“大老爷,我可以问问若你不插手,当年的命局会是什么样么?会比现在发生的更糟么?” 伏羲没有回答,只是轻拂大袖。命盘在他们周身升起,星尘织成山川荒原,妖魔万民。戚隐不自觉屏住了呼吸,他看见巨大的白鹿倒在神殿废墟,鲜血从它身上涌出,流成血河,淌下巴山。这是白鹿的真身,山岳一般雄伟,它伏倒的时候,压垮了整座巴山山头。无数妖魔首领攀上它灰白的身躯,用青铜刀刃割磨它枯枝般的鹿角,用铁锥钻破它山峦一般起伏的骨骼。奴隶们跪在山下,凄厉地悲哭。 戚隐眸子几乎缩成一根针尖,“他们……在弑神?” “不错。” “他们怎么敢!”戚隐不可置信。 伏羲平静地问道:“孩子,当年你走出吴塘的时候,又可曾料到在不远的未来,你会亲手屠灭无方?”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妖魔凡人,终究逃不过一个欲字。断人财路犹杀人父母,更何况巫郁离和白鹿要齐民分土,那些王公贵胄何能答应?戚隐沉默了,除去利欲,想来,若伏羲敢动扶岚,他也是敢把伏羲的蛇脑袋拧下来的。 伏羲收回命盘,道:“若我不曾插手,巫郁离变法,南疆暴乱,姜央被自己的子民杀死在巴山废墟。巫郁离一样会被制成罪徒,陪葬神墓,三千年之后,灭世复仇。我说过,宿命是江河的尽头,无论河道如何改易,终将奔腾入海,一去不返。留存霜雪神心,给你们争取一线生机,是我唯一的办法。” 他再次拂袖,之前被蛇巫抢走的刀剑从淤泥里升起,回到戚隐手中。伏羲朝他颔首,“你找到扶岚的重生所在了么?” 戚隐说:“是在月轮天,对不对?” 伏羲点头,“不错,那个孩子每次死亡,神魂都会重归月轮天。扶岚花重塑他的心脏和躯体,月光天梯将他送下巴山神殿。大约重生之初神智虚弱,当他记事时,总是渐渐忘记自己的由来。” “……”戚隐皱了皱眉,“是不是和我哥的神魂有损有关系?白雩神女说巫郁离清洗过我哥的记忆,他的洗魂术伤害了我哥的神魂。” “哦?”伏羲道,“这样么?然则据吾所见,除了那一道留存脑髓灵宫的刻痕,扶岚的神魂并无损伤。” 戚隐微微睁大眼,并无损伤是什么意思?若无损伤,他哥又怎么记不住上一世的事? “好了,我的时间到了,”伏羲轻轻叹了一声,“你该走了,孩子。” 他话音刚落,周身炽热的光焰瞬间收缩,卷成巨大的漩涡。他金色的身影逐渐消融,像被火焰烧得蒸发,不过片刻之间,只剩下一个模糊的轮廓。那漩涡吸着戚隐,戚隐一愣,忙将斩骨刀插入岩石,竭力稳住身体,喊道:“等等,我还没有和我哥告别!” “你同你朋友的诅咒我已解开,那叫云知的孩子也已经无恙,我会将你们送到五百年后,扶岚重生之时。”伏羲回过身,赤金色的蛇尾一寸寸消失,“后会无期,我的孩子,不要恐惧,不要害怕,诸天神祇将佑护你平安前行。” 与此同时,幽厉地渊外的地下花林中开启了同样的漩涡,瞬时间将云知、戚灵枢和黑猫吸入其中。 “等等啊,你让我见见我哥!”戚隐叫道。 天地忽然有了声音,静寂消退,岩浆在伏羲光焰漩涡的狂风中翻卷奔腾。时间恢复了正常的流动,M.ZzWt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