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边的蓝色尽头有人缓步而来,月白的曳撒上金线纵横,在阳光下尤为流丽。她一凛,忙站起身相迎,南苑王行色迟迟,到了跟前亦是漠然,她欠身纳福,“给王爷请安。王爷荣返了,这程子辛苦。” 他不答她的话,只是问她:“殿下午睡了?” 铜环应个是,“才睡下不久,王爷怕是要等一等了,殿下不爱人打扰,奴婢得过一个时辰才能给您通传……” 他抬了抬手,“用不着你通传,本王上里头等她。” 铜环吃了一惊,“王爷,府里有规矩……” 他忽然转过头来,一双深渊似的眼睛,半点温度也无,“自本王袭爵以来,还没有人敢和我提过这两个字呢。规矩?你在同我说规矩?公主与驸马分府而居的狗屁规矩,早就该废了。我不管京里如何,到了我南苑,便得奉行我南苑的规矩。你们这些服侍的人,不该拿教条来约束主子,反倒应当多规劝,才是你们做奴才的本分。我知道你们的私心,驸马进府要打点,得买通奶奶神们,放心,我这里一个子儿也不少你们的。只是打今儿起,不许再作梗,否则我可不管你是皇上派的,还是肖铎派的,一样留不得你。” 他嘴角微微上扬,声调平缓,聊家常似的,可是说出来的话却字字诛心。原来这才是真实的他,远不是他们跟在长公主身边时看到的谦恭有礼。他有睥睨万物的气度,面对在乎的人,也许是和风霁月的,但对于无关痛痒的人,则是冷酷到近乎残忍。 紫禁城里发生的事,显然他都知道,所以她的来历他也了然于心。铜环吓出了一身冷汗,故作镇定道:“王爷误会奴婢了,奴婢的意思是殿下才睡……” 他哂笑:“我知道殿下有床气,该当如何我自有道理,你不必多言,退下吧。” 铜环无可奈何,让到一旁。他进了垂花门,绕过一树海棠,上回来这里还是大婚那夜,后来再想进来,她下了严令禁止他入内,他也只能隔墙兴叹了。 当初把行在改建成长公主府,朝廷虽然下令藩司筹备,但真正操持的还是他自己,所以他对这里的一草一木都极熟悉。那金丝藤红漆竹帘垂挂在檐下,一片接着一片,或高或低地卷着,原先不过是死物,自从有了她,渐渐焕发出生机。 这几日他在杭州,立在遍野的江水里,脑子在指派人救灾,心里却依旧惦记着她。不知她在金陵习不习惯,也不知她偶尔会不会想起他。以前回来后头一件事是给太妃请安,现在是来见她。虽然她依旧事不关己,但比起以前的天长路远魂飞苦,这点不解人意,又算得了什么! 他渐渐到了台阶下,抬眼看,她的卧房保持行宫最高规制,檐下的金凤和玺翻新过,愈发鲜亮得耀眼。快见到她了,迫不及待,又隐隐生怯,站定后略缓了口气,这才提袍上了汉白玉的台阶。 入正殿,一室空旷,只有莲花更漏发出轻微的滴答声。他知道她在东暖阁里,几重沉沉的帘幔后有她的睡榻。他放轻手脚,一层一层靠近,幔子底下香气弥漫,姑娘的闺房里就应该是这样的味道。他心里咚咚跳起来,站在最后一道纱幔前,透过疏朗的经纬,看到一个娇柔的轮廓侧身躺着,衣裳面料柔软,把她的身腰勾勒得异常玲珑。他伸手想打幔子,犹豫了再三,料她已经睡熟了,怕进去吵醒她,惹她不快。 或者再等等也可以,他按捺住了,正想退出去,听见她低低的嗓音,问是谁。然后一肘撑起来,乌黑的头发缎子似的,流淌到罗汉榻下的波斯毯上。 退是退不得了,只能往前。真好笑,究竟有什么可怕的,几次三番的大风大浪也没有让他却步,一个小女孩罢了,还能吃了他不成? 他说:“是我。”伸手掀起幔子,朦胧的轮廓一瞬变得清晰,她卧在那里,面如桃花,唇如朱丹。 婉婉有点头晕,只觉脑子困倦,神思也不大清明。帘后的人走进来,她眯着眼睛看了半天,竟然分辨不出他是谁。看模样身形是极熟悉的,是谁呢……她觉得自己在梦里,既然是做梦,管他是谁! 她又躺回去,闭上了眼,喃喃说:“你来了……” 他没想到她是这个态度,语调平和得让他受宠若惊。他说是,“我回来了,殿下这段时间好么?” 她笨拙地挪动了下,请他坐,也没回答他,自言自语似的m.ZzWT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