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行人已是非常稀少,偶有几个,都是紧紧拢着衣襟, 低着头, 行色匆匆。 萧砺才吃过面, 身上仍是暖着, 正好趁机消消食,慢慢踱着步子回了家。 照例先是去跨院给枣红马添了把夜草,瞧着马槽里水不多,又倒上半槽水。 枣红马满意地打个响鼻,将头伸到萧砺面前,亲昵地蹭蹭他的脸。 萧砺拍拍马背,低声道:“快去歇着,明天还有的忙。” 转身回到正院。 隔壁家里似是炖了肉骨头,空气洋溢着扑鼻的肉香,丝丝缕缕往萧砺鼻子里钻,隐约夹杂着女人的斥责声,“别吃了,你们两个混小子,余下是给你爹留的,你爹辛辛苦苦从早忙到晚……这死鬼,到现在都不回来,也不知在哪里绊住腿了?” 隔壁住着一家四口,一对年轻的小夫妻俩和两个年纪不大的儿子。 男人在灯市一间粮米铺打杂,干得是体力活儿,就是给客人往家里送粮米,忙起来的时候连口水都捞不着喝。有的客人离得远,他送完再回家,天色就黑透了。 女人在家里等得着急,待男人进门,往往先是一顿劈头盖脸的臭骂。 可骂着也爱着。 孩子小经不住饿,她先照顾孩子吃完,哄着他们睡下,她则一直等着男人回家。 夏天天热,两口子便坐在院子里吃。 一只桃子,男人让着女人,女人让着男人。一碟饺子,女人吃上两三只借口饱了让给男人吃,男人不听,哄着劝着让女人吃。 让着让着,话语里就有了旖旎的味道。 相比隔壁灯火的温暖,萧砺这边却是乌漆漆静悄悄的,一丝人气儿没有。 萧砺进屋,从怀里摸出火折子,点燃油灯。 灯光昏暗,照得屋里影影绰绰的。 厅堂只靠北墙放了张四仙桌,配了四把椅子,除此之外,再无他物,冷冷清清的。 东次间也空旷。 靠南墙摆着一张木床,一张掉了漆面的木桌,靠北墙放着只半旧的榆木衣柜。 几乎算得上家徒四壁。 萧砺想起先前那转瞬即逝的念头,自嘲地笑了笑。 杨家虽非大富大贵,可也是家境颇好的书香门第。 他记得清楚,每次见到杨萱,她身上穿的衣服佩戴的首饰都不一样。 有一次是穿鹅黄色袄子,戴绿松石发簪,还有一次是穿青碧色袄子,戴南珠珠花。 而今天,她穿宝蓝色绣云雁纹的织锦被子,天水碧罗裙,看上去素淡,可裙子的裙幅极宽,长长的裙摆垂落下来,如水波流动。 尤其是,他站在楼梯底下,而她眸光里含着笑意,粉嫩的脸颊晕着浅浅红霞,一步步走下来,仿若九天仙子降落凡尘。 那一瞬间,他心里纷乱如麻,不假思索地说出那句话,“你别慌,我总是等着你。” 话出口,他已醒悟到不妥。 他是地上的沙,混在人堆里丝毫不起眼,而杨萱却是天上的云,只能仰望不敢奢望。 萧砺摇摇头,挥去脑中不切实际的想法,去院子里抱把柴火到厨房,烧开半锅水,先舀出一些温在暖窠里,剩余的兑上冷水,再添一把柴,舀出一瓢洗了脸,余下的舀在盆里泡脚。 这是他多年来的习惯,出门在外万事不便也就罢了,可只要在家里,睡觉前总是会热乎乎地泡下脚,去掉全身的疲乏。m.zZwt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