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如晚回首,望着满园灯火静谧,默然。 “时候快到了。”邬梦笔忽而说。 “什么意思?”沈如晚回头望他。 邬梦笔笑了笑,“先前不是说了吗?我这糟老头子时日无多,可终归是不甘心就这么带着真相入土,于是又想了些千奇百怪的歪门邪道来延寿,因此有了这么一个千灯节。” 他幽幽地望着满园灯光,“若是待会从门口道亭中的所有灯都还亮着,那我就能多活七年,若只亮着一小半,那我就能多活三年,若只有亭中的灯还亮着,那就只能再多活一年。” “千灯节到如今已是第四届了,先前那三次总共给我延续了十一年的寿元,只是留下的灯盏越来越少,不知道这次还能留下几盏。”邬梦笔笑了笑,浑然不似在说自己的寿命一般,“本来已不报指望,不过我也只剩下两年寿元了,终归还是想试一试的。” “这也是方壶从前的绝学,叫做烧灯续昼。” 这又是一件沈如晚从未听说过的绝学,如此离奇,倘若被当今神州修士知道了,必然要引起轩然大波。 可在这里,这样的绝学也只能如面前这个垂垂老矣、大限将至的老者一样被掩埋在过去。 微风拂动,水波荡漾,带起了异样的簌簌声响。 庭院里陷入一阵无言的静谧。 忽而,一阵狂风不知从何处来,席卷整个庭院,劲风冷冽,倏然便吹灭了大半个庭院的灯火,却半点不停,气势汹汹地向前吹来。 第二个呼吸间,亭子外的灯也一瞬熄灭了,整个庭院陷入一片昏黑中,只剩下这小小的亭子还依然明亮。 劲风半点不停,直直吹入亭中,将亭中的灯悉数吹灭,攀上桌案边缘,毫不留情。 直到最后的最后,只剩下那一盏摆在他们眼前的灯器,孤零零地在这片无边幽晦的庭院里闪烁着光彩。 烛影摇红,似是将灭,可最终摇摇晃晃,终归没有暗下去。 “这代表你还能多活多久?”沈如晚低声问。 邬梦笔盯着那孤灯看了好一会儿。 “三个月。”他竟然笑了起来,“延续了三个月。” 先前他说只剩下两年寿元,加上这三月也不过只剩两年三个月了。 纵然沈如晚对他观感淡淡,此刻竟也有些心情复杂。 垂垂暮年,英雄迟暮,最是悲哀。 可邬梦笔望着那盏灯火,最终却微微笑了起来。 “人世不过匆匆百年。”他悠悠轻叹,“浮生若梦啊。” 第115章 桃李春风一杯酒(七) 越过满园被吹灭的灯火, 穿过隔绝窥探的薄雾,园中游人已散去大半,先前各色明亮如昼的灯器也都暗淡了下去, 只剩下几盏最大最显眼的还留着, 映照在游人新奇欢笑的脸边, 灯下看人,别有一种朦胧之美。 几灯余明, 千灯寥落, 更引得游人往那几盏璀璨灯光旁去了,几处热闹, 剩下的都是灯火阑珊处,大半个园中便倍显冷清。 沈如晚踏过一片被黑暗笼罩的崎岖石子路,朝园正中走去, 一手拈着袖口摩挲, 半晌才开口说了第一句,“你信吗?” 这话没头没尾的, 换个人决计听不懂她在讲什么,可偏偏曲不询就懂。 “七八成真吧。”他说。 沈如晚转头看他, 并不怎么意外, 只是蹙眉,“那剩下的二三分假又假在哪?” 曲不询语气平淡,慢悠悠地说,“那就说不准了,也许是他们在这些事里也没有他们说的那样清白,又或许尧皇城并不全然置身事外, 再或者, 他们这些年和宁听澜心照不宣地把这些事掩盖下去, 如今却又想翻出来……什么都有可能。” 沈如晚默然。 “人总倾向于美化自己,只要有八分真,就可以信一信了。”曲不询说,“这些年来大肆培育七夜白、诬陷我、利用你的确实是宁听澜,如今邬梦笔愿意助一臂之力自然更好。就算没有他的话,你我本来也要去蓬山的。” 沈如晚忍不住说,“我不是这意思……” 曲不询轻轻叹了口气。 “我知道你的意思。”他偏过头来看她,“你是想说,若他们在这里面也有些非黑非白的嫌疑,那缘何只针对宁听澜、不去追究他们?” 沈如晚抿了抿唇。 “道理我都明白的,只是终究是个心结。”她说,“我最近时常在想,宁听澜这些年培育七夜白,应当有不少人察觉到端倪,只是假装不知道、又或者被收买缄口罢了。还有那些买下七夜白的人,又有几个是真的不知道这花怎么来的?” “宁听澜只有一个,可这一朵朵七夜白背后,还藏着数不清的、被隐去的名姓。”她说,“我当初……心灰意冷,忽然封刀挂剑,就是因为这个。”m.ZZWT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