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虽为太子,可自小受儒学礼仪熏陶,君子言行深刻于心,即便在宫中对着百官大臣也谦和有礼,何况出门在外,面对伤者便没有这么多尊卑讲究。 他寻了一条树枝给苏青禾清扫床板,苏青禾上前按住他的手:“殿下,你不必做这些!” 她走到房门口,取下他们上山之时携带的火把,往床下虚探几下,顿时又蹿出一条蛇,其他飞虫亦逃走了,等再也没有别的东西逃出来,苏青禾才找来干净的茅草重新铺上,又清扫凉席上的灰,这张床才勉强能睡。 她请太子上榻,太子道:“姑娘伤势未好,这床板又是你清理的,你入榻即可,本宫自随门主清修。” 苏青禾忙活了一阵,那伤口钝痛,也无力与他推脱,便乖巧上塌了。 太子见她毫不介意肮脏的床板,微有些吃惊,在他的印象里,京中少女无一不娇生惯养,即便明理如金城,也万万受不了这污浊之地,他对苏青禾刮目相看的同时心生怜悯,到底要经历一番怎么的波折才使得眼前的少女如此坚忍顽强? 太子笑道:“苏姑娘莫非不怕虫蛇,你似乎是极有法子对付它们?” 苏青禾道:“九岁随姐姐出走,只见过更差的,已然习惯。” “苏姑娘毫无畏惧之物?” “畏惧?”苏青禾悠然睁眼,因为疲乏困顿她已萌生睡意,可仍旧努力想着,忽然对太子狡黠一笑,“死亡算么?对我而言,没有什么比活着更好,只要活着,便无任何事情不可忍!” 太子讶然。 丹毓亦转眼望着苏青禾,眼底有深沉的色彩。 苏青禾不作理会,侧身入榻而睡,阖上眼帘之时也隐去了悲伤。也许外人理解她为毫无气节,可若连生死都需仔细计算,步步为营,她又哪里还有资本谈气节? 幼年她目睹苏家破人亡,曾经相依相伴,生龙活虎的亲人朝夕之间全部陨殁,那一层保护她的铜墙铁壁如齑粉般粉碎,甚至携带她与姐姐出走的乳娘也轻易而死,姐姐更是在她措不及防之时悄然辞世,她极明白生命的可贵,对她而言,活着总比什么都重要。她必须活着,为苏家为姐姐,为她自己也要活着! 太子心底闪过触动,一时沉默无言。 论天下贫者万众,毅者亦不计其数,可他仍被苏青禾所感动,或许源于她的单纯,或许源于她的狡黠一笑?她身上有令他刮目相看的品质,也令他心生怜悯,这是他从日益骄纵的郭云澜身上所无法体会的。 当年郭云澜落水昏迷了三天三夜,醒来得知自己元气大伤,武功尽失,怒得摔坏破盏。 他在她榻前关怀备至几日几夜不能眠,她却只把心托于丹毓,对他视为不见。 他因郭云澜的率真而仰慕她,却也因她的率真而伤情,如今的郭云澜已无当年的美好,他对她唯有多年的不舍与眷恋而不忍心松手罢了。 太子眼见月光洒入,照亮苏青禾的半边身影,她在梦中轻轻发抖,很让人心疼,便解了大氅披到她身上,自个儿到门口生火取暖,静坐幽思。 丹毓看着苏青禾,眼眸微转,半张脸隐在黑夜之中也挡住了情绪,他又斜眼打量太子,心事沉沉,不多言语。 太子拾禾添火,忽然暗自苦笑:“问世间情为何物,当真可教人生死相许,至死不渝?” 丹毓俯视着他,身子一动不动,正似稳如泰山的神祗。 太子苦笑:“这些年,我放下了,却不知你可曾放下?” 丹毓本不做回应,奈何太子挑起眼梢自嘲苦闷地看着他,非让他回应不可。 丹毓气场稳重,悠然凤目流转清幽的光,正似天边的月一般遥远而难以捉摸。许久,他忽然冷情地说道:“我不曾拿起。” ☆、第十六章 柔波 沿河而下便是景安县。太子的判断无偏差,他们的确在景安县m.zzwt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