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到似乎这乾元殿内都积了灰,生了尘。 城澄闻言不由一笑,他们太久不见,是她忘了他是怎样要强的一个人。裴启绍也忘了,她是怎样倔强的一个人。要她走她便走,城澄几时这样听过他的话。从先不曾,以后更不会。她寻了个不远不近的位子在宫人搬来的凉椅上坐下,好笑地看着他自己挣来的“脸面”。一口一个乱臣贼子说的倒是顺溜,他大抵也是老了,记性差到忘了是谁把他们一步步逼至如今的境地。 “王爷做事可靠,皇上落魄的样子,当日我从这里出去时便已然料到了,并无甚么稀奇可瞧。今日我来这里,是想问皇上几句话。” 她瞥了眼他手中握了不知多少年的《资治通鉴》,似是为了不让他分心,又像是不想叫他病中费神,她看着他的眼睛,缓缓地自他手中抽了出来,搁到一旁。目光仍凝在那泛黄的书册之上,口中问出早已知晓答案的问题:“当年皇上说要接我入宫。那荣王将我绑至王府的时候,您在哪里?那道赐婚的旨意,您颁的可还欢喜?” 午后的乾元殿有些闷热,但此际皇帝的心内却微微发着冷汗,其一为病,其二为言,病由心中发,故而卧床不起,言自心上割,故而不能正视于她。手中的一卷书缓缓被她抽出,而后搁置在一旁,裴启绍但觉无力,索性瞧着她不说话,但由得她一句句的质问他。几句话吗,为何他感觉过了一年之久? “在这,就在这乾元殿。也好,不用跟着我受苦,享你的荣华,岂不更好?城澄,我这是成全你。”言及心痛处,不由带出几声咳嗽,额头之上微微沁出几滴汗珠,言至激动之处连朕字也不用,而是直抒胸臆,“我斗不过他,我只能满足他。缓几年,等我的江山再稳固些,等他的兵权再少一些,但终究没有等到那个时候。你知道吗!” 在这,就在这里,多好的回答,哈哈!城澄竟是抑制不住地想笑,便也肆意地笑了,笑到眼中浮现泪花,笑到失去力气。她轻提了口气,咬住下唇试图让自己不再失态,但直至口中尝到一丝腥甜,仍旧无法抑制住那颤抖的哭音。成全?好一个成全!可他从没问过她,她想要不要他的成全! “这般说来,原来是城澄误会了您。还应早些前来,谢皇上恩典……” 她知道吗,这个问题问得好,她只知道,视她如弃子的人是他,夺她骨肉的人也是他裴启绍。城澄思绪纷杂,已至难以思考的地步,此时刺痛他,便是她仅存的本能:“缓几年?”她一哂,“呵,不必说得那么好听,那么委屈,我也不过是你用来缓兵的一枚棋子罢了。只是可惜,你算错了一步,我不是你的续命草,而是——夺命符。” 城澄起身欲离,忽而想起什么,回过头看他最后一眼:“您可好好儿养着,务必龙体康健。我不会再来打扰皇上养病了。” 她转过身后,裴启绍终于敢抬眼看她。窈窕的身姿,一如当年,可她再也不是那个在他怀中撒娇做痴的姑娘了。 夏去秋来,秋去冬至。转眼间,已是延祚九年的隆冬。 冬日的京城是雪的天下,满城都附着一层白色。流风回雪之中,荣王身后的兜帽被朔风吹起,他却毫不在意,提步迈入御道。 朱漆宫门缓缓推开,木轴摩擦之声,惊醒了清晨的皇宫,与天际的紫微星。今日的乾元殿前仍是寂静的,仿佛一切都在此刻停滞,空留着江山社稷,以待故人。 荣王知道皇帝醒着,他是不会睡得,他睡不着。两年了,真龙天子寓居于乾元殿这方寸之地,已有两年了。裴启旬站在殿门口,扬眸望向被雪子掩映的鎏金宫匾。小时候,他们两个曾在这块匾下玩耍,启绍年幼,父皇便只责骂于他。 裴启旬叹息一声,伸手轻轻托住三四片雪花。掌心刚刚感到沁凉,便化为水珠,留下的只是一丝水痕。 “三弟,下雪了。”他迈入殿内,如是说道。 ☆、第90章 驾崩 第九十章驾崩 清晨时分,皇帝坐于暖炕之上,一条锦帕掩在嘴边,伴着喉间的数声咳嗽,泛起熟悉的猩红。指尖触及茶盏,只觉彻骨的凉。自昨夜起,他身边就没了太监和婢子的服侍,这茶盏,当然是凉的。 耳畔传来报时的晨鼓,他知道,天又亮了,只不过鼓声之中夹杂着兵戈之声,这意味着什么,裴启绍心知肚明。唇角勾起一丝弧度,皇帝竟是笑了。他等了两年,终于盼来今日。 他掀开盖在身上的被褥,汲了龙靴,起身之时不小心带落了茶盏,砸在地砖之上,发出冷冽清脆的声响。他拖着身子,扯下一旁的龙袍,费力地穿着在身上。少了婢M.ZzWt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