抽打,天地忽明忽暗,好像曝光过度的胶片,动不动就煞白一片。他哭哑的嗓音被惊雷盖过,眼泪还没来得及挂上腮边,就被暴雨冲散。 那天陆汀回到毕宿五时,才不过八点出头,他拎着一个防水袋,里面是几条烟。他洗完澡后在卧室抽,每种都尝了一根,才发觉同样的尼古丁,味道居然真的存在区别。lucy忍了一会儿,提醒他说吸烟有害健康,他就二话不说地把卧室的管家系统关掉。 谁知道才抽了几支,陆汀又觉得寂寞,爬到飞船上层的菜地去侍弄植物。未采摘的玫瑰花已经败了,但新的一茬儿又冒了头,陆汀深深蹲下,掐掉抢营养的老叶子,却一不小心弄伤了嫩芽。 他手臂肌肉发酸,十分僵硬,想必是因为不顾一切地在飞车上表演特技,扒了太久,导致乳酸分泌过剩,给自己泡麦片的时候都能被牛奶烫到。但他又不想干躺在床上失眠一夜,溜达到靶场,连着打穿了四张靶纸,他发觉自己只有在射击的时候手是稳的了。 还行,再怎样也不会失业,他这样不着调地调侃自己,最终还是回到卧室。十点过后,灯光会自动变暗,那团红宝石星系显露出来,如往常般在床前悬浮,只是组成它的错误代码不会再更新了。它的大致形状挑不出错,但有些细节,终究是没有被填补完整。 老大,邓莫迟,陆汀靠在床头默默地想,你从前是怎么说的?“等这个星系完整,我的技术和硬件也许可以支持我做成想做的事。”我还能复述出你当时的语气呢。你想做的事,我有很多猜想,我不是不能懂你,这片m83星系,它也确实美,你把它送给我,是我一辈子任何时候想起来都会开心的事。 但为什么现在看到它我会这样难过,又无法把它关闭。为什么我会觉得,它处于我的探测器永远无法抵达的维度,它是宇宙的伤口。 进入睡眠之前,陆汀忽然想明白了一件事。现在的状况也没那么糟糕,他已经消化好了,并不是他犯了什么错,他也拼尽全力做了自己所能做的,完全不必把自己打进深渊,任何问题都从那么卑微的角度反思。 况且好事似乎并不算少,从面向全球的播报里他得知邓莫迟还活着,从铺天盖地的人群中他看到邓莫迟不但活着还活得挺好,没有缺胳膊少腿,有心情喝酒,有钱租摩托,似乎也是有家可归的样子。 再这样下去,无非就是不见面。 就像几个小时前他在房顶上自讨没趣,人哭得再凶,一场暴雨不也浇得老老实实吗? 第二天,12月13日,陆汀就心平气和地上班去了,他没有在邓莫迟最后消失的那片街区寻找,他心里很清楚,自己以后必然还会过去,但现在万万不能,人处在崩溃边缘还是需要自救一下的。 12月15日,到了邓莫迟的生日——至少他登记的是这样。陆汀给他的虚拟地址发过去一封邮件,其实打了三页,后来删减到了七行,简单讲了一些前天晚上去欣古医院看望r179的见闻,也祝他24岁生日快乐,说,希望你能收到。 12月29日,总统先生结束最后一场巡讲,同日宣布,第十九批火星移民的出发时间已经确定,2100年1月11日,新世纪的第一批探路者,有关神秘人n的讨论也渐渐消磨在相关宣传和补助之中。 陆汀的生活依然忙碌充实,除了每天带着烟盒之外变化不多,和舒锐见过几面,和姐姐吃了几顿饭,有时在毕宿五独自待着,会没来由地发呆,但晃晃脑袋就会好。 12月31日,陆汀的休息日,他是一个人度过的,说自己发了烧,没有去参加家族的跨年晚宴。夜渐渐黑下去,他在毕宿五顶层的观光舱喝果汁,看着窗外靡丽的光和朦胧的雾,心知这一年就要过去,这一个世纪就要过去,他能感觉到的只有不真实。 这个隆重的节点在他身上碾过,又能留下些什么?年龄还是十八,还是没到自己声称的“虚岁”,这是多少人羡慕的年轻,但往后的日子,他却没欲望马上去构想。陆汀盘腿坐下,毛毯下的地暖倒让他通身舒畅,产生想要坐上一夜的冲动,渐渐感觉到久违的放松,直到眼前流动的光线骤然停止,消失,世界变成黑色。 最初的几秒,陆汀以为自己突然瞎了。但他看到前挡风玻璃上的光屏还在亮,听到lucy提醒,电厂的远程供电突然中断,毕宿五即将完全依靠白天储存的太阳能,进入节能模式,请求他的许可。 “好,保留基本功能就行。”陆汀站起来说。 “卧室里的星系投影也给我留着。”他又道。 “您真是’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人工智能竟开始吟诗了,这或许要归功于邓莫迟当时的改造。多让人惊讶,邓莫迟是爱读诗的人。m.ZZwT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