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跟刘鉴他们猜测的也差不多。这名番僧供称来自于西方一个叫“骡马”的地方,宋礼当场一拍桌子:“胡说,安有都市以畜牲为名的?”那景教僧倒是中国通,大着胆子回答:“大人,岂不闻中华也有龙泉、虎林、鹿港、鹰潭、狼山、鹤岗,等等之类的地名么?”宋礼瞪他一眼:“或泉或林,后面总有个标示地名的字呀。”景教僧陪着笑:“如此,是小僧翻译差了,此人的家乡乃是骡马‘城’。” 宋礼“哼”了一声,不再说话,由得通译继续询问番僧。原来那番僧千里迢迢来到中国传教,先去了南京,礼部官员误以为他是景教僧,想着南京没有景教寺,北京倒有几座,就把他轰来了北京。这番僧进了北京城,一看几座寺庙里全是“异端邪宗”,不敢寄居,到处乱蹿,三不知就和骰子店安老板结识了,安老板还请他来主持自己的婚礼,他也就在婚礼上认识了那个牛禄。牛禄也不知道哪里学的,他倒懂得几句番话,假装好心,接番僧到自己北新桥的家中合住。 前两天,牛禄突然说起北京城中有些妖物,只有移出城外,才能拯救一城的生灵。那番僧古道热肠加上无知者无畏,一拍胸脯,答应帮忙。于是两人就私上了万岁山,牛禄盗走沈万三的尸首,番僧以他教内相传的镇邪之法,用银十字架暂时压住了那些附有方氏怨魂的御瓦。可他们下山的时候却不慎被守军发现,牛禄就叫番僧先把尸首装了棺材运出城去,到黑山谷里他们预先定好的地点等待,他自有脱身之计。他还告诉番僧,第二天一早会有个小童带着最后一件妖物出城,如果到时候自己人还不到,就让番僧先去接取。 刘鉴在旁边听得明白,暗暗点头。无疑,牛禄所说的这个小童就是捧灯了,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在安老板婚礼当天就给捧灯下了禁制,一到日子,捧灯突然迷糊起来,趁着刘鉴上厕所的机会,偷偷盗走了草鞋,然后就直出阜成城。番僧是左等牛禄不来,右等牛禄不到,只好按照牛禄先前所说,接了捧灯,然后把已经贴好符咒的沈万三的尸身并草鞋钉进棺材,埋在黑山谷中。可是才一埋下,他就知道不对了,阴云四合,邪气冲天,于是忙不迭地施法驱邪,又是念经文又是洒圣水,还连带抛大蒜…… 为什么牛禄要找个番僧做帮手呢?众人猜测的结果,或许他认为找个言语诡异的外乡人不会走漏风声吧,就算番僧被擒了,一时三刻也谁都问他不明白――牛禄已经被袁柳庄逮走,也无从去查证他的真实意图了。 审问完毕,刘鉴、袁忠彻等人就押着番僧,找到了牛禄在北新桥的住所。两人详细搜查一番,果然找出不少法器,有些竟然还是难得的宝物,可见此人背景果然并不简单。袁忠彻以尚宝司的名义,把这些东西当场就全部充公了,都塞进他的饕餮袋里去。捧灯看着连叫“可惜”,刘鉴倒并不在意。 出得门来,捧灯悄悄地问刘鉴:“此非监守自盗乎?”刘鉴是又好气又好笑:“早跟你说了,不明白的成语不可妄用……对了,你早上还说什么高亮‘墓木已拱’,这个成语也用错了。当面对你说这个词,那是咒你早死;背后说别人用这个词,说明这人死了好几年了。高亮怎么了,死了好几年了?” “啊呀!”捧灯猛然想起来,“爷,高亮危矣!”赶紧把“以血引水”之事的前因后果对刘鉴合盘托出――包括自己的撺掇和内疚,竟然也毫不隐瞒,完了还抹眼泪:“高亮要是有个好歹,真是‘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了……” 此时刘鉴对王远华已经彻底消去了敌意,不再什么事情都往坏处想,他轻摇折扇,安慰捧灯说:“这‘以血引水’之法我也略知一二,确有凶险,但高亮只要照着吩咐做,进城前不回头,那就不会有性命之忧。”捧灯着急地问:“他若是回头了呢?”刘鉴皱着眉头掐指一算,恨恨地跺一下脚:“怕和他爹一样,也会遭逢水厄……我叫他逢五、逢十别出门上工,出了九月才能避过祸患。今儿个正好九月二十,他本不该来呀,想是昨儿个折腾了一下午,这人忙得忘了日子。不过,我看高亮并非夭折之相……” 转过头去问袁忠彻,袁忠彻也不禁一愣:“忘了他了。他还没回来吗?”众人匆匆赶回工曹衙门,询问宋礼,果然,竟然连宋礼也已经把高亮这档子事彻底给忘了。 于是宋礼立刻派人去西直门外探听高亮的下落,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转过头来发落那番僧,下令责打三十大板,训诫一番,然后把他赶出北京城去。 番僧摸着屁股,龇牙咧嘴、垂头丧气地被轰走了。他此刻也知道自己受人所愚,差点就闹出乱子来,当下豪情全消,也不敢再在中国传教,一路向西,自回老家而去——万里迢迢的,他是否能走得到,回得去,那就没有人知道了。基督教这次东传失败,要直到近一百五十年以后,耶稣会的方济各?沙勿略来到澳门,才重新开始在中国传教之路。后话暂且不提。 m.zZwt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