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非常非常仔细,想要从微小的表情变幻中得出某个结论。但她什么都看不出来,她只是有一种感觉,每个人从墓前走回来后,都仿佛更轻松了些。 柳絮以为祭拜便这样无声地落下帷幕时,却走来一队僧侣。领头的披着袈裟,双手合十,神情肃穆,宝相庄严。他们环着墓穴站定,开始唱念起大悲咒来。 柳絮看了看文红军,他脸上有惊讶的表情,项伟也是。费志刚同她对视一眼,想了想,低声问她。 “需要我去打听一下,是谁请的法事吗?” 是谁,那么想要安抚文秀娟的魂灵? 梵音如焰,天地间许多无形无质的东西,此时似被扫荡一空,这片白昼阳光下的墓园,变得悠远深阔。 “不用了。”柳絮轻轻摇头,“我……不再关心了。” 她提起树下沉甸甸的背包,返身往墓园外走去。走了几步,她听见身后有小小骚动,转回头看,见那原本烟雾缭绕的木板,正燃起熊熊火焰。 青浦的福寿园,与文秀娟的埋骨处,是在上海两个不同的方向上。柳絮赶到福寿园时,已过了下午四点。墓园里的祭扫者们正在往外走,柳絮逆流而上,行至深处,在郭慨的墓前盘膝坐了下来。 “我来看你了。”她微笑着说。 墓前摆了青团、松糕、橙子、香蕉等供品,还有百合花。郭慨的父亲母亲,已经在早些时候来过了。 柳絮打开背包,取出一支用塑料纸包好的红玫瑰,把包装纸拆开,将这朵还未盛放的玫瑰放在了墓前。 然后,她把包里其他的东西也拿了出来。 《犯罪学》《侦查讯问》《痕迹检验》《侦查心理学》《犯罪动机与人格》《刑事侦查学》…… 当她坐在这儿,把这些书一本一本摊在面前的时候,心中涌动着一种感觉,仿佛郭慨就在这里,他正在坚定地凝望着她,正把手按在她的肩上,让她肩头变得沉甸甸的。 她并没能看见郭慨,也许她再也无法看见他了。但她就好像同郭慨在一起似的,虽然他们从未在一起过。 她来到这儿,是想把这些书在墓前烧去。书她都已经看过了。每一本书,连同里面的那些故事,以及构成故事的每一个字,那一笔一画背后的心情,她都已经看了很多遍,很多遍。是时候,让这些故事回到那一头去了,带着她的心情,这是她写给他的回信。 然而现在,她忽然想等一等。趁着夕阳还在,她想再多看看它们。 柳絮随手捡起一本书,翻开。 我走进病房的时候,她常在床上看书。 也许已经知道了自己的病情,但苍白的脸上仍写满了骄傲。 哪怕她的生命已到尽头,但只要还驻留在这世间,就是最美丽的。 我和她聊了一会儿,东拉西扯,不着边际。她有些倦了,但并不赶我。即使对我这样一个关系普通的朋友,在这样的时候,她还是能有最大的耐心。 维持着这样的客气,她应该很累吧,我知道。 我给你耍套拳好么?我说。 我倒不知道你还会打拳。她笑笑。 我站好了,摆起功架子。然后,我扎了个马步,右手一拳击出。 黑虎掏心呀! 她咯咯咯笑起来。 我一路笨拙地打下去,她就这么笑了一路。也许她以为,我打这套拳,就是博她一笑的。 也没错的,但这只是其中一个原因。 在能看不见的层面,我释放出积聚了多年的能量,用意志牵引着,通过这一套拳脚动作,去搜寻天地间那丝最隐秘的生机和活力。 我的汗珠一颗颗砸在地上,我的手和脚都开始发抖。她越发地开心,觉得我表演得好用心。 我终于接触到那片最恢宏的光,那是这个世界所有生命最初和最后的归宿,有一刹那我甚至以为,那是我们出生前和死去后的所在。 那片光顺着我铺就的路径漫卷而来,整间病房都温暖起来了。然后,她的身体开始亮起来,那片光聚拢到她的身上,凝成一个光茧。 我终于打出最后一拳,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光茧渐渐隐没到她体内,我傻乎乎地咧开嘴笑起来。 曾经我幻想过,当我能量的果实最终成熟,我会变成这个世界上最帅的大侠,抱着她飞上天,看看她惊讶的模样。 没想到连我自己都没飞过,就这样把能量用掉了。 也好,她可不是一个看到超人就发花痴的蠢女人。 我宁愿像现在这样,坐在地上看她笑得前仰后合。 多好呀,如果能这样一直看着她。 (感谢我的太太赵若虹在本书写作中提供的帮助)m.zZwT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