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秀娟说好的,谢谢你。 辗转四条公交线路,抵达墓园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三点。春日乍暖,小风轻寒,一年的好时节就要到来,还有八天,就是一九九六年的清明节了。 文秀娟站了一路,始终腰杆笔挺。大半年的军训,让她的体力和仪态更加出众了。公交车站在公路上,下了站往前走不久,拐进条小道就是墓园。这时节用不着进墓园,公路两边都是点点新绿,只是公路上沙尘大,一辆大卡车开过去,就卷起一片烟尘。文秀娟以手掩面,静待尘土散去,露出她略显苍白的青春面孔。 文秀娟慢慢往墓园去,待拐进小道,走到墓园门口,一条小犬跑出来,她吓得往旁边跳了一步,脸庞上最后一丝血色褪尽。自那之后,她就不近猫狗了。 两年多前的冬至日,文秀娟站在姐姐的墓碑前重获新生。她感受到父亲迟来的期待,也感受到冥冥间怨毒的凝望,却依然可以直立在墓碑前,与姐姐对话。尘世间浊浪汹涌,她坚信自己自此劈波斩浪,萦绕在墓碑前的巨大压力,终将随着碑上遗像黯淡老旧。 然而她错了。 一九九四年、一九九五年、一九九六年,岁月如江河。文秀娟升入高三,高考,高分考入上海医学院,还进了最最拔尖的委培班。每一天她都能感觉到自己的变化,变得越来越光鲜,越来越像一只天鹅,她甚至开始习惯别人的赞美,习惯别人看着她的混合了羡慕和小嫉妒的目光。这种变化给她换了皮,换了血,换了肉。然而,每次她来到这里,走入墓园,骨髓里的无边黑暗就蔓延而出,把她淹没。无论外壳多么鲜亮多么坚硬,无论她做了多少心理建设或索性假装淡忘一切,来到这儿全都无用,被一锤击得粉碎,露出内里那最最不堪的东西来。 她还偏偏没法不来。临近清明她晚上就开始做乱梦,她想怎么姐姐的魂这么些年还没有去投胎,到了这个点就要闹腾,非得上了坟拜过了才得安宁。更想深一层,文秀娟也明白,兴许是自己的心理问题。有这心理问题也再正常不过,自己总要付出代价。 进了墓园,照在身上的阳光就没了暖意,手脚冰冷。晴空无云、低着头的时候,却又觉得有黑云压顶。文秀娟做了几个深呼吸,辨认着墓穴编号,急步前行,来到文秀琳的墓碑前。短短几年,碑上的相片,已经像隔了一个世纪。文秀娟不敢多看,那相片上的眼睛,不管相隔多少久远的时光,都能直勾勾看进她的心里。 放上供品,点了香,三鞠躬,把香插在土里,文秀娟转身就走。她的步伐比来时更快,因为文秀娟知道,当她走出墓园,那个友好的世界又会回来,她又能感觉到太阳的温度微风的轻柔,一年之春真正开始,一直到……下一次来。 轮回,年复一年。 她蓦然发觉,自己的背竟是佝偻着的。她立刻把背挺直起来,近一年的军训下来,竟然进了墓园还是这样的姿态,自己这一辈子,是否会一直这样?这摆脱不了的原罪啊,她心里不由生出一缕悲凉来。这悲在心底里转了一转,不知怎地,竟化为一股子火气。文秀娟停住步子,转回身,走回文秀琳的幕前。 “阿姐啊阿姐!因果报应,你死了,我要得报应,是不是这个道理?没有,不是的,这个世界上有因果报应吗?真的是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吗?未必吧。我现在这样,说明我还有一点点良心,会觉得对不起你,我这一点儿良心,如果全被狗吃了,我今天站在这里,就不会是这副模样,甚至我都压根儿不会在这里,永远忘记你,再不来看你一眼。阿姐,你说为什么阿爸从来不说因果报应,从来不说善有善报。妈妈作了什么恶,要落到现在这样?而你作了多少恶,要落到现在这样?没有什么报应的,要么,前世作的恶,今世来报,今世受的苦,来世再报,这样子说来,也许妈妈是上辈子干了坏事;这样子说来,你也可能是上辈子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呢?反正你现在是清楚得很了。至于我,如果要下辈子来还,也没有意见,我这辈子只求现世。” “我如今活得不错。现在是委培班的班长,高票当选的。我要让所有人都喜欢我,这其实一点儿都不难,就像在老街,出了家门街坊邻居没有不喜欢我的。只有在家里,你,爸爸……现在没有你了,爸爸也只好喜欢我。可我不要住在老M.ZzWt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