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规格并不大的素雅小宅,扩建成了如今豪华宽阔的成府。 雕梁画栋、亭台水榭一应俱全,这皇恩浩荡不知是给他看,还是给这洛阳城内的文武百官看。 夜凉如水,天空星辰密布,月光倾洒在成府后苑内的小池塘里,湖上泛起粼粼水波。 成静垂袖站在石桥上,轻袍缓带,衣角不染纤尘。 这繁华洛阳的夜色与荆州一样,但洛阳城内,纸醉金迷,门阀鼎立,荆州城如在天外。 转眼间,陛下登基三年,他在官场三年,都已经变了。 三年来,明枪暗箭,杀机四伏,他名为刺史,实则处境艰难,身上大小伤痕却不知多少,亦从未有过一日安眠。 三年锻就雷霆手段,手下桀骜将士俱被压得服服帖帖。 三年让他学会隐藏自己最真实的情绪,越是怒极越要微笑。 三年不曾梦过往事。 他淡淡阖眸,梦中那火又腾将上来。 三年前,新帝登基,在宫中设宴犒赏镇压叛臣的官员,西宫燃起了一把火。 那日风大,大火一连烧了许多宫殿,将他唯一在京中的亲人、因谋反而软禁的宁王、被废的贵妃、以及许多对新帝不满的大臣,一并化为了灰烬。 他说:“陛下,成静不管有没有亲人,都会忠于陛下。” 皇帝却说:“阿静,朕也不想。” 向来温柔无害的少年失望透顶,头一次深切地怨恨起自己的无能来。 他在宫殿的废墟外站了一夜,皮囊依旧美好纯净,内里却已经渐渐腐朽。 后来,这对少年君臣僵持了下来。 成静在殿外叩首,随即依圣命出宫办事,又被谢三郎截胡,去了谢府暂居。 皇帝派了人保护他,实则在行监视之事,他临行前,皇帝让大内管冯意问他:“阿静当初亲口立誓,要辅佐朕,我们做一世无双君臣,阿静可还记得?” 成静没有回答,他知道一个足够的聪明的臣子,此刻一定要向皇帝妥协。 但他没有。 后来,他便去了荆州。 所有人都以为他必死。 可他没有死,三年之后,他回到洛阳后的第二日,皇帝让他喝了一壶酒。 从前,一杯酒足以让他醉倒,故而别人饮酒猜拳,他独独饮茶,为的是不在不知不觉中被人害死。 可那日,他醉眼朦胧地跪坐案前,其实神智清明,心中暗嘲。 他醉醺醺地告诉皇帝:“静如今亲人离散,只有陛下了,又怎么会背叛陛下呢?” 皇帝亲自扶他起来,感慨道:“没想到三年过去了,阿静还拿朕当挚友。” 成静垂下眼,遮住眼底讽刺的神情。 挚友? 此一时彼一时罢了。 魏凛那些将军下狱之时,皇帝是怒的,甚至对他迁怒。 因为他不曾达成皇帝的要求,他不是一把好使的刀。 可他还这样强撑着,一遍又一遍地告诉陛下:请相信臣,臣相信此事可以解决,臣还有用。 他就是皇帝拿来对付世族的刀罢了。 成静的目光掠过湖面,耳畔忽然传来一声轻响。 此处是在后院,府中家奴入夜不可在后院中随意走动,除却府中少许守夜侍卫,无人可以来此处。 成静等了许久,也未曾见到侍卫踪迹。 他眼色微动,出于多年养成的直觉,快步往声源处走去。 高墙上,一个雪白的东西隐匿在海棠花枝后,影子在微微晃动。 成静眯眼细看,一只小手在月光下显得白皙光滑,那只手拨开一朵红色的海棠花,随即,小丫头从花枝密叶中探出头来。 她着一身雪缎白裙,黑发不束,就那样随意地散在肩头,鬓边两缕漆黑青丝遮得小脸尖削,只一双秋水明眸含了半分明媚春光。 像在暗夜中悄悄成精的海棠妖。 她攀着树枝,从高墙上往下望着,瞧见他时,眸子微微一亮,“静静,静静!” 成静眸子微眯,看清是谢映棠,不由得失笑道:“卿卿这是在做什么?” 她瞅着心上人,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我躲我阿兄。” “躲他作甚?” “我阿兄忒坏,如今正带着侍卫满府搜查我,不许我见你。”她补充道:“也不许我嫁给你。” 成静看着她苍白的脸,心忽然被刺痛了一下。 她看着他,垂下眼睛,声音低低的,“你知不知道,他们要将我嫁入崔家。” “我知道。”m.ZZwt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