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说话间,马车已是停了下来,王恒之先下车,然后才扶了谢晚春下来。 谢晚春今日出门,自也是打扮过一番的,她梳了个飞仙髻,上头插了一支垂珠簪,赤红的宝石珠子在雪色的额边轻轻晃动,好似春日里在绿丛中争艳的鲜花。她穿了一件石青色底提花橙红宽边的对襟褙子,下面是妃红百褶裙,外头披了件蜜色橙黄宽边镶白毛的斗篷,俏生生的站在那里,哪怕是十一月的寒风里也依旧犹如临风而开的玫瑰,娇艳欲滴,极清极美。 翠竹观外站在一个青衣打扮的小厮,见了王恒之连忙一笑,上前来道:“八公子来了啊,先生已经在里头等着了呢。” 王恒之行八,世家里头不少都是顺着排行来叫的,这青衣小厮大约是跟着陈先生从陈家出来的所以也就这么叫了。 谢晚春一听人家叫王恒之八郎或是八公子什么的,脑子里自动便转换成了王八,然后又想起冬天里越发懒散的那只乌龟王八八,唇边已是有了一丝的笑来。 王恒之眼角余光瞥见了,自是知道自家夫人想的是什么,难免有些说不出的好笑。只是在外人面前也不好多说,便微微颔首,端出一往日里谢晚春见惯了的端肃模样与那青衣小厮道:“那就有劳小渔你带路了。” 小渔这名字倒是有些意趣,王恒之悄悄与谢晚春解释道:“先生研究过一段时间《易经》,会些卜算,捡了小渔的时候便说他是五行缺水,故而便叫他小渔,如此也算是‘如鱼得水’。” 那被叫做“小渔”的小厮一笑,还有些婴儿肥的颊边梨涡浅浅,点头应了一声便立刻转身带起了路,穿过空荡荡的庭院,方才到了烧了炭火的厅堂内。 掀了帘子,里头被暖气焐热了的花果香气便慢悠悠的飘了出来,在来人的鼻尖轻轻的绕了一绕。 谢晚春这才有缘见到这位与薛老太傅齐名、早已名闻天下的大儒陈希。 陈希面庞清瘦,神态从容,依稀可见他少时清逸俊秀的容色。他一头长发皆用一支极简单的木簪束起,手上套了一串半旧的沉香佛珠,身上是一件鸦青色紫色祥云团花直裰,腰间系着鸦色的腰带,看上去极亲切极和蔼。 “南山来了?”陈希远远的听见了脚步声,竟是亲自从桌案边上起来,笑着走了过来,“许久未见,我还以为你忙得很,还要我这个做先生的亲自上门去请呢。” “先生言重了。”王恒之面上也带了笑,认真的行了礼,牵了谢晚春上前来,介绍道,“这是我太太,谢氏,小字晚春。” 谢晚春也跟着上前,盈盈一拜。 陈希此时方才将目光投向谢晚春,他已是这般的年纪,可一双黑眸仍旧漆黑且锐利,犹如浸在水里的黑曜石一般明亮。他似是深深的看了谢晚春一眼,眼里含了几分不可言说复杂的意味,忽而伸手褪下手腕上套着的那一串半旧的沉香佛珠,道:“既是见了面,我这个做先生的总也不好叫你空着手回去,这个你便收下吧。” 谢晚春嘴里道了一声谢,接了那串佛珠略看了一眼便觉眼熟,不免抓的紧了一些,声调不易察觉的沉了沉:“这佛珠似是有些年头了,先生原是信佛吗?” 陈希神色笑了笑:“不过在家做个居士,略翻几本佛经罢了。”他略一顿,唇角微微的下撇,似有几分深意,“不过这珠子倒是友人所赠,是他不知打哪里捡的,带着带着竟也带出味道来了。可见佛家那句‘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很有些道理,似我那位友人——半生杀戮,可若是当真诚心放下屠刀,那便是一桩天大的功德了。你说对不对,郡主?” 他叫谢晚春“郡主”,这个称呼便显得有些生疏。 王恒之听出几分言外之意来,颇有几分疑惑,不由抬眼看向谢晚春。 谢晚春眼中亦是有片刻恍惚,但很快便含笑点了点头:“先生说的自然是没错的。”她秀致美丽的眉目间仿佛掠过一丝极淡极浅的阴霾,眼中神色深深,嘴里却道,“只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世间又有几人真的成佛?握在手里的屠刀总是很难放下的。” 陈希闻言一顿,随即扬声大笑:“好好好,成佛的到底是少数啊。郡主这话说的很对......”他一抬手,便引了众人入内,“我叫阿渔烫了酒,又弄了块鹿肉来。等会儿就叫人烤了鹿肉,正好一边吃一边喝酒。” 王恒之又看了谢晚春一眼,只得压下心中的种种思虑,笑着应道:“先生脾胃不好,可不能多吃。” “放心放心,就吃一小块。这大冷天的,总也要喝点酒吃点肉才过瘾。”陈希摆摆手,让众人坐下。 屋内炭火烧的极旺,谢晚春不一会儿便觉得热了,便褪下斗篷挂在边上,手里仍旧抓着那串沉香佛珠,神色深深,心里更是复杂难言,心下不安,竟是有些晃了神。 这一晃神竟是到了傍晚的时候,陈希与王恒之分吃了大半块烤好的鹿肉,又喝了几壶酒,面上都已泛红。谢晚春与王恒之这才m.ZzwT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