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兰敏之的身影渐渐远去,余音却绕梁不绝,仿佛尖锥狠狠刺着皇帝的心脏。 九五至尊似乎忽然老了十岁,原本因为愤怒而涨红的脸上浮现出死灰,嘴唇干裂颤动,似乎想要说什么。 “皇后……”他嘶哑道。 武后一言不发,直直站在他面前。 “那刁奴所为,应该与他人无关,雍王一贯尊重兄长,友爱弟妹,不会行此大逆不道之事……” 然而武后俯视皇帝的眼底却忽然浮现出了嘲讽的意味。 ——和当年一样,她想。 这位多情的仁厚之君,果然和记忆中一样,一辈子都没有改变过。 “陛下想起魏国夫人贺兰氏了?”武后忽然柔声问。 皇帝呐呐不言。 “我犹记得贺兰氏香消玉殒那年,圣上下朝,得知死讯,当场嚎啕大哭,伤心落泪之处较今日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武后声音微停,笑道:“今日陛下为太子所流的泪,怕是连当时的十分之一都不到吧。” 几位宰相都小心翼翼地低下头。 皇帝面色略有难堪,别开了目光。 “圣上虽然仁厚,但那仁厚未免也太偏颇了些。雍王为何冒死收留贺兰敏之,为何要对东宫之位心怀不轨,是你我都心知肚明的事情,尊重兄长友爱弟妹这八字评语不觉太可笑了么?” 李贤失声哭道:“儿臣真的没有!儿臣对储君之位绝无任何念头,皇父明断啊!” “雍王哪里不尊重友爱?”皇帝发着抖反驳:“朕哪里有一个字说错了?” 武后冷笑一声: “是么,陛下?” “他尊重友爱的明明是他亲生兄长贺兰敏之,至于太子李弘及太平公主等,何曾是他的亲兄妹了?!” 各位宰相面面相觑,表情如遭雷殛。 单超瞳孔骤然紧缩,万万没想到武后竟然在这个时候,在重臣面前,堂而皇之把雍王的身世之秘一把掀了开来! “你以为暂时保住了贺兰敏之,就能洗清雍王的嫌疑?”谢云在他身侧轻轻道:“别天真了,单大将军,天后想拖他下水的时候,便有一千种办法能拖他下水……” “……那你呢,”单超勉强发出低哑的声音:“将来有一天她想拖你下水的时候,你打算怎么办?” “我已经在水里了,”谢云淡淡道。 “你胡说八道什么?”皇帝怒火满面,但那过分尖利的声音却给人一种虚张声势的感觉,说:“弘儿跟太平怎么不是他亲兄妹,你失心疯了吗?” “我再失心疯,也不会记错自己生了几个孩子,也不会一觉醒来便误把亲姐姐的遗腹子误当成是自己亲生的!” 武后声音刚落,李贤面色煞白:“母亲,你、你……” 皇后疾步上前一把拎起李贤的衣襟,指着他的脸,对皇帝怒道:“我看在陛下的面上才咬牙认了这孽种,对外宣称是我在祭拜昭陵的路上生的,这二十多年来何曾有过虐待他?可少过他吃、少过他穿?!” “如今他翅膀硬了,野心膨胀了,背着你我收留贺兰敏之,以至于害死了我的亲生子!害死了我大唐的储君!” 皇帝恼羞成怒,几次想打断她,竭力张嘴又发不出声音来,只见满头满脸涨得血红,眼珠血丝密布,额角青筋根根暴起,看上去极为可怕。 “这大逆不道、兄弟阋墙的东西,现在却成了名义上的嫡长子,还将成为你们明天所要效忠的帝王!”武后猝然转身,华丽的红宝镶嵌纯金护指从几位宰相脸上一一指过去,喝道:“你们甘愿向这血统不纯的孽种三拜九叩,尊奉这种人位登九五? !” 戴至德等几人都迟疑了。 东宫党虽与皇后互为死敌,但眼下局势诡谲难辨,如果雍王真的涉嫌害死了太子,他们如何能不替太子报仇? 退一万步说即便他们愿意效忠雍王,以雍王为阵营对抗天后,也不见得能落到什么好下场——一朝天子一朝臣,雍王有自己的嫡系人马,刚被拖下去的贺兰敏之不就是个最好的例证?m.ZZwtwX.cOM